“我娘死之前,下面的莊子還欠了她的工錢,我出城要賬去。”
劉成舉聞言,轉身拍拍自己身後溫馴的老馬,對雁翎道:“我陪着你去如何?”
雁翎蹙着眉頭,心裡火急火燎,逼着自己耐下性子對劉成舉道:“劉公子不必如此客氣,不過是瑣碎錢銀,不值得勞煩大駕。天黑關城門前,我便回來。”
劉成舉一直自視甚高,一聽雁翎如此拒絕,有些掃興,倒也就打消了跟着她的念頭。
雁翎見狀,忙繞過他繼續往前快走,回眸沖着劉成舉客客氣氣一笑,揮手道别:“快回去吧,二哥。”
明眸善睐,回首一笑,劉成舉隻覺得嬌花入眼,耳朵酥麻,心裡發癢。
等到回過神來,雁翎已經大步走遠了。
劉成舉被雁翎那一聲二哥搞得魂不守舍,腳步輕飄飄地牽着馬緩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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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塘鎮不大,東西寬,南北窄,由西至東,正好要走半個時辰。
劉成舉回家路上恰經過馮大娘的胭脂鋪子,裡頭錢六的嗓門很大,嚷嚷得門口也聽得見。
劉成舉與錢六起過龃龉,心中還記恨着去歲兩人打架的那件事,便忍不住朝裡頭看了一眼。
錢六見雁翎久久未歸,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兒,大搖大擺從屋内出來,啃着豬蹄子一邊吐豬骨頭,一邊東張西望。
石子兒大小的豬骨,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劉二的頭上。
“錢六,你怎麼這麼不長眼?”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錢六見罵他的人是劉成舉,便以為他是來滋事的,聯想到雁翎久未歸來,心想難道這厮也對雁翎生了心思,把她扣在了劉家?
錢六把嘴裡的豬腳吐在地上,咧嘴冷笑道:“我以為是誰,原來是你這酸慫!怎麼的,是雁翎讓你來的?她去你家要賬多咱時辰不回來,是不是吃你個小白臉給糊弄了?”
劉成舉聽錢六這麼說,一臉納罕,雁翎方才出了西關,哪裡在他家裡?
“你别白日裡說胡話,雁翎是何時去我府上了?方才還在西關撞見了她,你這潑皮,信口開河,真是鼠輩!”
劉成舉肚子裡裝着經史子集,不太擅長罵人,知錢六是個亡命之徒,最後一句“鼠輩”罵的哆哆嗦嗦,沒什麼氣勢。
倒是錢六一聽這話,眼珠子滴溜一轉,登時回過味來:“什麼?西關?”
劉成舉不解地看着他,懶得再多說,誰知錢六從台階上三步兩步下來,吓得劉成舉往後退,還以為這人又要揮動拳腳。
卻見錢六繞過了他,大步流星朝着西關的方向跑,一邊跑一邊沿街吆喝着平日裡跟着他做壞事的弟子與幫閑。
“都他娘的跟着老子去抓人!好個小娘子,連老子也敢騙!”
饒是劉成舉再是個酸腐書生,也大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急匆匆回家,換了一匹好馬,也朝着西關外的田野裡追去了。雁翎一路疾走,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走到了小塘鎮下轄的一處荒村。
廢棄的村莊沒有人煙,村口豎着一座破廟,供奉着一尊龜裂的泥菩薩。
雁翎累得饑腸辘辘,便決定在這座破廟裡落腳。
她一路在田埂上撿了許多酸棗,收放在衣襟裡,此時依靠在泥菩薩腳下,把酸澀的棗子胡亂揉進嘴裡,緩解了一些饑餓。
不久後太陽落山,一切都被吞入暗夜。
破廟裡沒有燈火,她平日裡怕黑,此時也怕,但更想在這片漆黑中牢牢隐匿起來。
這世間原有比黑夜可怕的多的東西。
錢六此時應當已經察覺了她的逃跑,八成正在找她,燈火反會暴露行蹤。
一片漆黑中,她的手伸進衣襟裡,緊緊握着母親留給她的金簪,仿佛抓着它就能抓住活路,抓住未來。
小塘鎮是個交通不便的山鎮,但是距離京杭大運河并不遠,隻需要再走一天,雁翎就能抵達隔壁的臨河鎮,那裡是大運河的中轉港口,可供商船停靠,雁翎可以用身上的碎銀子購買船票,借着商船帶她北上。
等到大船起錨,運河壯闊,天高水長,錢六便再也逮不到她了。
“求菩薩保佑小女,能趕在入冬之前抵達長安。”
雁翎跪在菩薩身前禱告起來,一邊小聲禱告,一邊克服着對黑暗的恐懼,也許是真的走得累了,她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但是似乎睡了沒多久,雁翎就感覺到了光暈,她努力睜開迷蒙的睡眼,果然看到了破廟内明着一盞燈火。
燈火後面是劉二那張有些悸動和欣喜的臉。
“啊,雁翎,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我能把你尋到!”
其實劉二能找到雁翎,實屬意外巧合。
他确實是騎着馬出來尋人的,但茫茫田野,哪裡這麼容易找到。
入夜後,小塘鎮的城門關了,他來不及趕回去,便将馬匹拴在破廟前的石獅子上,進來糊弄一晚。
劉家家裡供着馬夫,馬鞍兩側的褡裢内一直備着松油和火鐮,劉二見破廟昏黑,就掌着松油馬燈進來,竟然意外發現匍匐在泥菩薩身前昏睡着的,不是旁人,正是雁翎。
雁翎剛剛睜開眼,她下意識以為是錢六,吓得幾乎要喊出聲來,然而定睛一看竟然是劉二,心中升騰起的恐慌便下了大半。
“二公子,怎麼是你……”
雁翎趕了一天路,頭發已經散亂了,但昏黃的燈火下,發絲垂落在肩頭,卻更有一份慵懶淩亂之美,她的脖頸如一節玉藕,白皙秀颀,讓劉二這血氣方剛之年的男子忍不住想要去觸碰。
劉二咽了咽口水,湊到雁翎很近處,眼睛裡已經突然有了迷離的欲念,用氣聲說:“阿翎何必這般生分,白日在城門那處不是叫我二哥麼?”
雁翎此時已經困意全無,擡眸警醒地看向劉成舉。
錢六自然是個真無賴,原來這劉二的卑劣也不遑多讓。
雁翎往後退了退,警告他:“劉公子還是往後退些,你我孤男寡女,這樣挨着不好。”
劉二那副讀書人的道貌岸然是裝給旁人看的,現在是荒村破廟還有什麼好不好的。
他将手裡的馬燈放在地上,上前捉住雁翎的素手捏着,那個端方書生不見了,換成一副寡廉鮮恥的模樣,對雁翎道:“阿翎,其實我早就喜歡你了,今天菩薩作證,小生願意死在花下……”
雁翎大驚失色,若是錢六要硬來,她并不意外,沒有想到劉二人後卻和錢六一樣無恥。
“你放開我!”雁翎坐在地上往後撤,劉成舉捉住她腳踝就往自己懷裡帶。
縱他是個瘦弱的書生,也比雁翎一個弱女子力氣大得多,眼看着他欺身而上,把雁翎牢牢壓在身下。
雁翎朝着他的肩膀頭狠狠咬了一口,疼的他大叫一聲,雁翎趁機要推開他,卻沒能推得動,反用更大的力氣捉住她的雙手,推到頭上,就要去掀起她的裙裾。
雁翎隻覺得屈辱,兩行熱淚順着眼角就淌了下來。
此時,雁翎忽然聽見菩薩後面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分不清楚是幻覺還是真實,隻是當成救命稻草般大喊起來:“救命……”
劉二下意識去捂雁翎的嘴,卻被她狠狠咬住手背。
“啊!疼!!!”劉二疼得嗷嗷大叫,奮力推開懷中的雁翎,反而更瘋狂地沖上去解開她的衣裳,知道周圍是荒村田野,空曠無人,任雁翎喊叫。
吸引了正在不遠處也在搜尋雁翎的錢六。
此時錢六和手下們走散了,正坐在田埂上拍蚊蟲,聽見不遠處傳來了雁翎的喊叫,立刻循着聲響,就跑了過去。
走近了便看到了破廟窗戶上漏出的燈火,錢六一步邁進去,正好看見劉二把雁翎壓在身下,外衫已經被撕碎,隻剩下裡面的中衣。
劉二沒發現背後有人,隻覺得背上一涼,直接被錢六徒手提起來,扔到了泥菩薩的蓮座前,牙齒磕在石磚上,血流出來立刻沾了一層老灰,樣子變得有些滑稽。
疼的嗷嗷叫的劉二緩緩爬起來,反身看清了一張滿臉橫肉的臉,立刻吓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錢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