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趙桓征的銮駕會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造訪湯泉宮,這讓行宮的内監和宮人們都意外不已的一件事。
太子忙于政務,特别是這兩年親政以來,湯泉宮偶爾迎來的賓客也不過是皇後或者馮氏外戚的人。
今日太醫令大人來泡湯,主事的内監還特别過問,是否太子稍後會下榻,太醫令大人言之鑿鑿的說隻有他一人過來休憩。
卻沒想到不過一個時辰,太子的銮駕就浩浩蕩蕩的從東宮來了。
事先,甚至沒有接到太子詹事府的通禀。
對于湯泉宮來說,徐宗源隻是一個四品文官,哪怕他是宰相的嫡孫,也本沒有資格來湯泉宮行走,不過是因為太子殿下視他為知己,幹脆把上池苑給他私用,他才能深夜入宮享受。
太子如此反常,讓湯泉宮衆侍者措手不及,連忙都去恩澤園内外聽候着。
趙桓征的銮駕可以直接駛入湯泉宮正門,漢白玉鋪就得驿道直接通達恩澤園。
所有的人跪拜匍匐于地,山呼千歲之時,卻見趙桓征隻穿着一襲玄色貂絨常服,本應該穿在身上的鬥篷,卻在懷裡,隐約可見他橫抱着的是一個纖瘦的女子的輪廓。
他的視線冷漠,步履匆匆帶風,顯然沒有來泡湯休閑的心情。
這是怎麼了……掌事内監阿寶上前想問問姜望,卻又不敢。凡事近侍過太子的人都會知道,趙桓征在朝臣面前謙謙君子的形象不過是一種外殼,内在則霸道有決絕。
趙桓征一路抱着雁翎進入恩澤園的寝殿,室内分為兩間,被十二扇的美人屏風擋着,一間安置着紫檀的榻,屏風之後就是岫山玉鋪就的室内湯池。
“備水”姜望急忙安排宮人去忙碌着,不一會兒宮殿裡就氤氲其了水汽。
寝室中也因為迷離的熱霧,模糊了視線。
雁翎這才像個破了繭蛹一般,從趙桓征的裘草鬥篷裡冒出頭來。
然後對上了一雙對她虎視眈眈的雙眸。
雁翎是在岐黃院裡被趙桓征忽然橫抱起來的,她沒有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被趙桓征塞上了禦辇。
一路上,趙桓征就坐在她對面,靠在車壁上一言不發地閉目養神。
雁翎想試着問他要帶着自己去哪兒,見他始終陰沉着臉,并不想理會自己,最後就垂下頭沒敢做聲。
車行了好久才到達了湯泉宮,然後雁翎就又被趙桓征如同捆粽子一樣包在鬥篷裡,一路抱進了恩澤園。
她認識的字不多,最近苦讀醫術,學識也增長了,擡頭看見恩澤園上挂着的楹聯,寫着“始是新承恩澤時,雲鬓花顔金步搖”。
不像是什麼端莊的詩句。雁翎在心裡嘀咕。
“這裡……是哪?”雁翎怯生生地問眼前這個鷹隼一般狠狠盯着她的人。
從前溫柔好看的眉眼,依舊是好看的,隻是讓雁翎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畏懼。
“洗澡的地方。”趙桓征冷冷回答。
雁翎伸出頭去,看到方才進來備水的幾個宮女都穿着棉麻質地的裙,此刻像是已經把水預備好了,就魚貫而出。
趙桓征上前,将雁翎身上還虛虛挂着的鬥篷摘下來,狠狠丢在地上。
雁翎身上還是方才在岐黃院幹活時候穿的那粗布裙子,因為幹起活來熱得慌,她臉棉袍也沒穿。
說來也奇,分明是冬日,隻要趙桓征會住的地方,總是比生了爐子還暖和。
“太臭了,去洗一洗。”趙桓征湊過來,雁翎幹活幹得已經一身汗味,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一副恨不得現在就把雁翎丢到屏風後面的湯池裡去的模樣。
雖然二人早就親密共處過一段時日,但那時候是在民間,趙桓征傷着,或者兩個人為了躲避追捕,不得已才伴做小夫妻。
雁翎出身低微,但也是個黃花大閨女,怎麼可能在外男面前脫了衣服去洗澡。
尤其是他的眼神那樣嫌棄,而自己這一身味道,還不是拜他折磨自己所賜。
“我不去。”
趙桓征的本意是想讓她自己去屏風後面脫了衣服進入水池。
湯泉宮的溫泉是世間之最,多少王孫貴胄也隻有在皇後開恩的時候才能來享受一下,他其實早就想帶雁翎來泡湯了,隻是他太忙,兩人又發生了這麼多龃龉。
趙桓征上來拖雁翎的手,要讓她從榻上起來,他想到今日在岐黃院聽到的雁翎那翻對他譏諷蔑視的言語,心裡氣就不打一出來。
想到從前自己為了救她不惜親自殺人,為了博她一笑連暴露行蹤的風險都不在乎。若是沒有自己,以雁翎這無依無靠的身世,如何能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他真是不明白,雁翎為何會對他從那樣深情厚誼,變成了如今拒他于千裡之外。
雁翎的手腕被他捏住,眼看就要拖着拽起來了,又驚又懼,忍不住叫喊起來:“救命!救命!”
趙桓征一愣,繼而氣笑了:“阿翎該不會以為,這個時候會有人敢進來救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