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兒沒覺察到她的動靜,隻是用力去解繩子。這裡的水已經淹到他大腿上了,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倒是淡定,一點沒看出來慌張。
“用剪刀!”郁菲用盡全部力氣隻發出了點氣音,微微擡起的頭重新躺倒下去。
王兆兒四處看了看,在門口方向的位置發現一把柴刀。郁菲見他有些艱難地淌着水向前,拿着柴刀回來的樣子像極了王先勇,她渾身一抖,雞皮疙瘩瞬間爬滿全身。
王兆兒先解開了她腳上連接床沿的繩子然後快速地在他腳上纏了幾圈,郁菲被他的動作吓得滿身冷汗,不斷地用牙齒咬住下唇,讓自己能清醒一些。等她來解手上的繩子時,腰部到肩膀的位置還綁得好好的:“你跟誰學的?”郁菲再次艱難的開口。
王兆兒平靜的繼續着手上的動作:“我見過以前爸爸綁奶奶,你跟她一樣,想要跑。”
“她不是你奶奶,是你媽媽對吧。”喉嚨還是如吞刀片般痛得鑽心,但她必須讓自己保持清醒,并且有機會掙脫這個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的孩子。
“嗯,但爸爸說我要叫她奶奶,所以她就是奶奶。”
郁菲深吸了口氣,她曾經可憐過這對父子,覺得他們過得辛苦,也曾覺得躺在床上的老人是他們的累贅。此刻她隻覺得周身寒意圍繞:“你剛剛給我喂了什麼藥?”這句話問出口她竟能發出點實聲,她驚喜地眼淚大顆大顆地掉。
“以前給奶奶吃的,吃了就會睡覺,不會大喊大叫。”王兆兒如實回答。
終于她的手也綁好了,隻剩下腰到肩膀的繩子:“你綁着我的腳,是要背着我出去嗎?”
“嗯,我能背得起你。”
“你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嗎?”郁菲終于問出了這句她覺得可能沒什麼意義的問題。
果然王兆兒看都沒看她:“哪裡不對,村裡好些人都是這樣找的媳婦。”
這個問題像一個炸彈,一下子将她整個人炸得四分五裂。确實他們來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村裡老人小孩居多,男性居多,年輕人女性幾乎沒有看見,他們一開始就發現了卻無人在意。
就在王兆兒解開她腰上的繩結時,一聲巨響從上方傳來,地下室牆面也滾落無數小顆粒碎石,外面什麼東西塌了。王兆兒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最後一圈從床底繞過來時,牆邊的碎石子已經摞得差不多與床沿齊平的高度了,整張床也被雨水淋濕了。郁菲再次握了握拳,似乎恢複了一點力氣,她慢慢地屏住呼吸,在王兆兒直起身之時用盡全身力氣用手肘一把将他推出去,然後用留出來一點的指尖去夠掉落下來的柴刀。
水到王兆兒大腿的深度,他猝不及防被推倒,整個身子浸泡在水中,隻撲騰了兩下便站了起來,而郁菲根本夠不着那沉入水底的柴刀,隻能渾身癱軟地趴在床沿上:“求求你兆兒,放了我吧。”說着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她甚至有些看不清楚王兆兒了,高燒和藥物早已讓她失去了成年人的敏捷和思考。
王兆兒一言不發地走過來,将纏在手上的繩子扔進水裡去拉郁菲被綁着的手,試圖将她背起來,郁菲徒勞地縮了縮。
大概是水裡行動不變,又或者是郁菲早已渾身濕透,王兆兒沒有将人背起來:“我已經完全沒力氣了,隻放開腳的話,你扶着我就好,上面大概是塌方了,我們必須馬上出去。”哀求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郁菲隻能以一個成年人的口吻跟他陳述事實。
王兆兒猶豫了一會兒,一聲巨雷炸響,他才開始去解郁菲腳上的繩子。郁菲的手按在床上發着抖,不止手,她渾身都在抖。等着腳上的繩子被解開,等着自己被扶到門口,如果在王先勇回來之前她沒掙脫,便再也不會有機會了。
王兆兒帶着她下地,她的腳因為綁得太久,伸進水裡就麻麻的伴随着一陣一陣的刺痛,還沒走兩步,王兆兒便從口袋裡拿住膠布再次将她的嘴封住,郁菲也很配合,甚至彎下腰讓他封。她被喂了藥,還發燒,甚至一天沒有進食,其中的任何一項都有可能讓她錯失逃走的機會,更何況她的手腳都還使不上什麼力氣。
走到門口時,外面還是很黑,看不見任何光亮。王兆兒讓她扶在門上,自己往前走了幾步,回頭對郁菲道:“進來的路上放着的柴倒了,我們要爬出去。”
郁菲試着往前挪了幾步,烏漆嘛黑的一條通道,橫七豎八的攔着幾捆柴,以她和王兆兒的身形爬過去應該沒問題,但她渾身沒什麼力氣,這一眼望得她雙腿一軟:“好。”
“我牽着你。”說着他拉起郁菲手上繩子的接頭摸黑往前走。
郁菲勾着腰跟在身後,腳在地上拖行,每走一步碰到尖銳的東西就用力踩上去,還沒穿過一捆柴的距離腳上已經有好幾個地方傳來痛感,痛覺的刺激讓她慢慢的有了些知覺和力氣。就在王兆兒矮下身體繞過去時,她将那節牽着的繩子接頭在伸出來的枝條上快速繞了幾圈便掙脫了他,不顧疼痛的用身體去撞隔在兩人中間的柴壓向王兆兒,她手腳并用從柴禾上方爬過去,那些不痛不癢的剮蹭已經不會是阻攔。
但她太虛弱了,就這幾步已經用光了全部的力氣,雙腿發軟地跪倒在地,她看了看身後還在奮力推開柴的王兆兒。再次艱難地起身,是他們有錯在先,她隻是反擊,她邊跑邊安慰自己。終于到了地下室的出口,她來不及打量,踩着滿地的紅薯爬上梯子,頂開上面的木質蓋子出來了。
外面原來密密麻麻的小雨已經是傾盆大雨了。她沖進雨裡,可是腳步越來越沉,越用力呼吸越呼吸困難。雨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漆黑一片中她早已迷失了方向。
一道閃電劈下終于漆黑的夜晚降下一道亮光,她模糊地看見一個高大如鬼魅般的身影—那是王先勇。他穿着蓑衣帶着鬥笠,站在雨裡靜靜地看着她;她腳步凝滞,雨水帶來的清醒不過瞬間便被恐懼搶占。身後王兆兒滿頭滿臉的血從地下室出口爬出來。郁菲往邊上退了兩步,不知道是雨水太冷還是自己的身體更涼。
她想出聲卻發現自己嘴上還封着膠布,難怪她呼吸困難,這一刻她甚至想笑,原來絕望來臨之時,隻剩下空白一片。
兩人同時緩步向她靠近,她慢慢地退,卻不知道退路在哪兒。又是一道閃電帶着驚雷在空中炸響,王先勇前進的腳步停了下來,那架在高處的電線杆被閃電劈中,碎石夾着泥水洶湧而下。她閉上眼睛想,死在這兒總比被折磨煎熬幾十年後死去強。
王兆兒卻不管不顧地朝她撲過來,小小的身體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一把将她撲向坍塌之外,而他一雙腿被泥水碎石埋住,黑暗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看不清狀況,直到一縷電筒光打來,郁菲忙不疊的用手肘撐着地面,雙腿用盡全部力氣踢開王兆兒,奮力往前爬。那邊王先勇被碎石泥水和電線杆擋住過不來,接着一聲脆響,一顆大樹也滾滑下來,完全擋住了對面的視線,同時一枝尖細的樹根抵着郁菲的左臂硬生生的紮了進去,一聲痛呼被膠布死死地封在喉嚨裡,眼淚順着雨水一起混進泥水裡。她咬緊牙關,不管疼痛,也不管拼命想要拉住她的王兆兒,生生地側身拔出了樹根,跌跌撞撞地往山裡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