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打發走母親,又打發掉爹爹,天色已擦黑。
冬日的夜黑的格外早,木宛白洗漱完回到暫居的小破屋,撫過鏡子裡自己腫脹的臉,眼底晦暗不清。
他是故意去的。
他其實,并未真正見過這位太女殿下。
昨日的匆匆一瞥,已是人生中最清楚的一面了。
八年前母親官職太低,他好不容易有了進宮赴元旦夜宴的機會,卻是被排在了人群的最後面。
最靠近大殿門口,最遠離禦路大道。
就連伏身行禮時,太女殿下衣擺上的紋路也是看不清的。
大殿是不關門的,冬夜的風格外冷,也沒有宮侍特意過來更換手爐,他為了漂亮穿的不多,是以裹着大氅眼睫卻結了層薄霜。
他看着前方觥籌交錯的貴人們,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野心在心底紮了根!
他聽着她們誇太女殿下如何神武,如何英明,聽着旁邊的各家少爺提起太女時的滿目驚歎,羞紅了臉頰。
他就捂着早已冷透的手爐想,他要讓這位金尊玉貴的太女殿下為他折腰,要把所有看不起自己的人踩在腳下!
他要當人上人,要當君後,要當天下最尊貴的男人!
可是這一切的妄想,都在看見那位左相家的嫡長孫,默認的未來太女君蘇公子時,一切都破碎了。
他從未見過那般耀眼的人,仿佛自己是陰溝裡見不得人的老鼠,見一面就會被灼傷。
他愈發讨厭有人說他有幾分像蘇公子,他以為自己再沒了機會,卻依舊無可救藥地模仿蘇公子的穿衣打扮。
也是那時他才知,原來聖京的風尚,一直都在因那位太女和蘇公子而改變……
可是啊可是,木宛白垂眸低笑,笑聲愈來愈大,直至笑出了淚來。
可是命運偏偏弄人,昔日的太女殿下一睡不醒,昔年的蘇公子成了瘋子,從此聖京再被提起驚歎的,是二皇女鳳楚。
被争相模仿的,是他木宛白!
他可以坐在第一排宮宴,清楚的看見當今陛下的天顔。
木宛白輕輕給自己擦上藥膏,痛意讓他皺起了眉頭,眼裡陰毒漸起,避無可避地恨上了自己軟弱的母親。
若沒有他,木府何來的今日!
但是他的母親,竟然在發現他替嫁後勃然大怒,更是在收到太女當夜清醒的消息後,粗暴地直接将他從床上拉了下來,一巴掌打的毫不留情。
“孽子啊,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孽子!”
直到爹爹過來把他抱在懷裡,他的腦子裡還在嗡鳴。
“母親,發生了何事,您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下人們早已退去,木宛白眼前發黑的問。
“太女殿下醒了!你要害死為娘了!”
他的母親焦急踱步,似乎天都要塌了:“你明天就去莊子裡,暫時别回來了,這件時萬不能讓太女知道!”
木宛白不可置信地擡起頭:“憑什麼,你要把我送去莊子!天還沒塌呢,母親,這天是甯王殿下的,甯王掌控朝政多年,政權穩固,陛下都避其鋒芒,太女醒來又能做什麼!”
“男人之見,目光短淺,那是皇太女鳳姮,曾是鳳臨的旭日!”
“您也說了,都是曾經了,而且我的身子已經給了甯王殿下,不可能嫁去東宮!”
自己的兒子平靜無波地丢下一個驚雷,又諷笑道:“德不配位,必有餘殃。母親,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後悔嗎?我們早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德不配位,必有餘殃。
惶惑燭光映在木度浮臉上,年過半百的人了,在自己的書房裡捂着臉哭的像個孩子。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她木度浮兢兢業業一生,想不到還是站錯了隊,摔了跟頭,幹了件要掉腦袋的錯事!
真正讓她放過木宛白的,可不是什麼甯王鳳楚!
權傾朝野?
朝野上有幾人真正服她!
她至今都記得自己進京述職時,圍觀的一場貪腐大案——正一品司徒盧大人貪污赈災公款,尾巴卻收的極好,就算人人都知道是她,但太女收集的關鍵證據毀了,火也燒不到她身上。
盧大人洋洋得意,就當所有人都以為她可以躲過一劫時,太女拔劍了。
當庭拔劍,斬殺一品大臣,滿朝文武卻無一人敢出聲斥責,陛下也隻是在一愣過後,笑着撫掌應和。
太女收劍立在朝堂上,明明隔了那麼遠的距離,她卻仍能感覺到少女眼底的漠然寒涼。
心底有聲音清楚的告訴她,被鳳姮定義為死人的人,是活不長的。
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一時間朝中人人自危。
但太女卻在這時召集大臣圍觀京兆伊查抄盧府,果又查出了新的證據,太女将前因後果,證據線索樁樁件件地擺在明面上,就連她都不得不感慨一句,太女殿下事辦的漂亮。
沒有錯殺一人,也沒有放過一個。
既立了威又得了信。
她當時才多大?
太女未來定不可限量!她一直想着,若是自己能投靠到太女門下,未來青史留名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