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郁,我們認識多少年了,四年總歸有了吧。”方明維頓了幾秒,笑笑,“我們一起創業,前面那麼多苦日子都過來了,現在到了環盛上升期,你說走就走。”
方明維繼續:“難道真的是靠上沈家這棵大樹,就踢掉我們這些人了?”
蔣一凜倒吸一口涼氣。
聞郁直起身走過來,另外兩人怔怔看向他。
在兩人面前停住,他從風衣外套裡摸出個打火機扔到方明維懷裡。
臉上沒什麼表情,“少抽點。”
聞郁走後,倆人在天台上吹冷風。
蔣一凜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罵道:“方明維你他媽最好腦子開個洞,灌點風進去,讓你清醒清醒。”
方明維不說話,蔣一凜瞥見他垂頭看着那枚銀色的打火機,登時火氣上來,又罵:“你他媽能不能知足啊,到底是環盛需要聞郁還是你方家需要聞郁?你們一起創立的公司,到後來方家想來摻一腳,讓你方家低價收購,好,聞郁答應了,再後來,說他功高蓋主,把他實權一點點架空,好,他也答應了。環盛那個殼子底下蛀着多少姓方的蟲豸?你那個爺爺,簡直就是貪得無厭的吸血鬼,他現在要走,你反過來污蔑他背信棄義,做人不能太無恥。”
方明維捏緊那枚銀色金屬方塊,苦笑:“蔣一凜,我跟你不一樣,方家有很多子女。”
蔣一凜原本還想罵人,聽到方明維的話,閉上嘴,心中五味雜陳。
方明維低低開口:“我和聞郁大學相識。你們曾經問我,像聞郁這種人,在大學時期是不是就已經十分出衆,驚才絕豔。恰恰相反,大一的時候,我隻在别人口中聽說有這麼個人,沉默寡言,績點高得離譜,很受老師的喜歡,聽起來是不是很典型的書呆子?”
蔣一凜是聞郁開始創業時,方明維介紹兩人認識的,方明維說的這些蔣一凜還是第一次聽,他沒有出聲,他知道方明維現在需要一個情緒口發洩。
方明維也不需要蔣一凜的回答,笑了下,像是自嘲:“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剛上大一我已經在開始創業了,方家的子女太多,即便方氏是個香饽饽,分到我手裡時也不剩什麼,我還需要别的東西來證明自己。後來項目受阻,就有人給我推薦了聞郁。”
“他大概是我接觸過的最有計算機天賦的人,理性邏輯和算法就像根植在他血脈裡一樣,那些煩得我們一周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他處理得很輕松。我聽說他挺缺錢的,就想讓他每周四到周五來幫我們調試代碼,但他沒有答應,我那時以為他要陪女朋友沒時間,于是也就作罷,隻在出現問題的時候再聯系他。”
“後來我才知道,他每天不上課的時間就是泡在圖書館裡,要不就直接請假回家,好像缺錢,但又不是很想賺錢,成績很好,但又會因為家裡有事考試都不參加,他是那種對一切都不在意,非常無趣的一個人。”
“大三那年,市裡辦了個大學生羽毛球比賽,沒想到他竟然會參加,而且打得也很好。我和徐驚墨組隊,和他在決賽相遇。看得出來他搭檔隻是中等水平,我水平也一般,所以說是男雙比賽,但其實就是他和徐驚墨的對抗賽。
比賽後半段的時候,聞郁隊友揮拍不小心打到他,他隊友右手也受了點傷。二對一,他隊友已經完全失去鬥志,但他還是在努力地接起每一個球,再在關鍵時刻反擊回去,很難想象他會有這麼強的毅力,我當時以為,他是真的很想赢。”
蔣一凜沒想過竟然還有這一茬,“然後呢?”
方明維回想着當時那一幕,臉上也流露出困惑:“他放棄了。”
“最後一個球他沒有接,明明那個球他隻要一擡手就能打回去,但他隻是站在原地看着球落地。”
“比賽結束後,他甚至還能若無其事地過來跟我和徐驚墨說恭喜。”
方明維還記得,當時他臉上的血流了很多,幾乎一隻眼睛都是紅色。
中場暫停給他臨時包紮時,他一直看着觀衆席上的某個方向,害得方明維以為他看到了什麼東西,然而循着聞郁的視線看過去,隻有一片攢動的人頭,都是來看比賽的學生,他看不出什麼特殊之處。
蔣一凜“艹”了聲,笑罵:“媽的,太能裝逼了。”
“還他媽挺不爽的。”方明維也笑起來,“是不是覺得他這人挺奇怪的。拼盡全力,但又在最後一刻放棄。就像現在,付出四年的心血,又如數拱手讓人,他大概是又覺得不重要了。”
“我要比别人更加努力才能獲得家裡的另眼相待,而環盛就是我在方家的存在感。我其實真的挺害怕他離開環盛的,你知道的,見證過某些本身就天賦極高的人之後,會發現自己什麼也不是,喪失掉所有自信和勇氣。我很清楚,比起我來,環盛更需要他。”
蔣一凜皺眉:“或許阿郁離開,本身就有着這一層意思,你隻有從他背後走出來,才能真正讓方家看見你。”
方明維安靜好一會兒,笑起來:“可能我和阿郁都是當局者迷,反倒是你看得清楚點。”
蔣一凜大為不屑:“就煩你們這種曲裡拐彎八百個心眼子的人,也不怕把自己繞死,想要勝利那就去沖,想要成功那就去搶,要什麼就去做什麼,畏首畏尾,不輸才怪。”
聽到這話,方明維一愣。
其實在和聞郁成了好友之後,他曾問過聞郁為什麼要放棄那場比賽。
聞郁當時的語氣,讓方明維現在都印象深刻。
像是得到了一個長久追尋的答案,更像時隔許久,終于接受命定的結局。
他說,既然明知是失敗,就沒有必要再堅持下去。
在揮拍之前,他預見了自己的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