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着這句不知道是誇獎還是嘲笑的話,沈映蓊隻是笑笑,沒有接話。
她對此沒有反應,孟凝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美式咖啡裡冰塊爆裂的細微聲響将孟凝的思緒迅速拉回。
她低下頭,攪動杯中冰塊,有些沒話找話,“所以那時候我就欠了你人情,到後來的年級舞台劇彙演被你拿來要挾。”
其實當年沈映蓊就因為這件事被孟凝調侃了好多次,此時聽對方突然提起,她還是想替自己解釋幾句,于是認真道:“因為那會兒缺化妝師,恰好你又擅長,所以才請你來幫忙的。”
孟凝高高挑眉,似乎對這件事格外在意:“我這輩子就沒畫過那麼醜的妝,把我經營兩年的口碑都砸了,就連隔壁班的人來找我退貨,非說是因為我的化妝品差才害她怎麼畫都難看……這關我化妝品什麼事。”
桃子笑得不行,又問:“什麼舞台劇?”
時隔這麼多年,沈映蓊本以為孟凝應該也記不清。
沒想到孟凝隻是略略思考,微笑答道:“《小王子》後記,主打一個魔改原著,加混亂無序。”
頂着其餘兩人疑惑的目光,沈映蓊無奈辟謠:“别看我,我不是編劇,隻扮演了一個路人甲。”
孟凝毫不留情拆沈映蓊的台:“你這個路人甲可是作為代表之一上了領獎台,而且我記得那會兒給你們頒獎的還是秦緻。”
“秦緻?!!我沒聽錯吧?還是同名同姓???”
“我們說的應該是同一個,他那會兒還隻是三線,沒現在這麼出名。”孟凝解釋。
桃子差點跳起來:“我靠那是我偶像!!!德藝雙馨大帥哥!内娛唯一真神!”
可惜男神已經退至幕後回歸家庭,每一點物料都是絕版級别,更不要說他成名前的。
在桃子死活要看男神的要求下,孟凝也樂得重溫當年同學出糗的模樣,于是點開手機聊天軟件裡的班群文件夾,找到那張舞台劇的頒獎照片。
“卧槽!!竟然是真的!秦哥看着臉好嫩!!”
姜果見過秦緻本尊:“這照片裡秦緻也差不多四十了,是比現在要年輕些,但怎麼都說不上嫩吧。”
“……”
沈映蓊低着頭喝水,沒參與影帝粉絲和路人大戰。
忽然間,桃子樂不可支:“诶唷,映蓊,你這穿的什麼鬼東西。”
滑到下一張照片,鏡頭視角一轉,是秦緻對面的沈映蓊,她手裡握着一根極其粗糙的紙糊手杖,一身東拼西湊醜到極緻的裝束,醜得堪稱抽象,放大來看,隻有五官還算寫實。
姜果也湊在屏幕面前,注意力卻被别處吸引,食指點在另一個人身上:“那旁邊這個是誰呀?”
像是按下休止符。
孟凝收了笑,看向沈映蓊。
而後者竟然也懵懂困惑,她接過手機,盯着照片上站在她身側,高出她一個頭還多的男生。
很明顯的幕後偷拍,側面視角。同樣的醜角裝扮,他的五官剛好避開鏡頭,但氣質卓然,背孤而直,被抓拍的瞬間,他略略低頭偏向她,而她恰好仰臉,同他說着什麼話。
屏息片刻,孟凝身子前傾,正要岔開話題。
沈映蓊眉頭松開,已經将手機推還回去:“我想起來了,是隔壁班的班長,好像姓周?”
語氣不太确定,但神情無波無瀾,似乎這隻是一個無足輕重不值得糾結的事情。
孟凝動作一僵,繃在身體裡的那根弦無聲斷開,她脫力般倒回椅背,唇角牽起自嘲的笑,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聲音飄渺:“那麼多年前的事,誰還記得。”
又聊了一會兒,桃子和姜果就回去繼續搬磚了。
走之前,姜果特意要了沈映蓊的聯系方式,她看起來像是還有話要說,但看到自己老闆的臉色,最終到嘴邊的話齊齊咽回去。
隻剩下兩人,空氣變得安靜。
等孟凝把那杯咖啡喝完,沈映蓊也将手裡的杯子放下。
孟凝:“回去嗎?我送你一程。”
沈映蓊搖頭:“我等會兒還要去書店。”
孟凝沒再說什麼。
從店裡走出去,兩人還是同行了一小段路。
沈映蓊要去的書店在商場的四樓,而孟凝則是去地下停車庫。
等待直行電梯的時間格外漫長,沈映蓊一邊等,一邊神遊,思索着等會兒該給嚴陶買些什麼參考書,身側的孟凝忽然開口:“吳芯桃最近提拔成項目小組長了,負責的就是之前你參與的。”
說完,她轉頭看了沈映蓊一眼,而對方隻是怔了下,表情疑惑,像是在說為什麼忽然說起這個事。
孟凝笑起來:“差點忘了,你一直這麼大方,對合作對象大方,對曾經故意往你身上潑髒水的姜果也能一聲不吭既往不咎。”
至此,沈映蓊才松了口氣,之前的孟凝太過親近自然,她有些不習慣,此時對方才算是最正常的模樣。
然而她并不想探究其中的關心或者奚落有幾分,隻是神色很平淡地開口:“照你這麼說,我對曾經冷暴力我的朋友也很大方。”
孟凝一愣,不等她說些什麼,沈映蓊垂下眼皮,繼續道:“如果凡事都要計較,那人還要不要活了。能被放下的,隻能說明它并不重要。”
她的話音落地,孟凝眼中的溫度逐漸冷下來。
下行的電梯門在此時打開,陸陸續續的乘客走出,沈映蓊後退一步,側身讓開路,提醒站着不動的孟凝:“你電梯到了。”
孟凝回過神,闊步走進,在同沈映蓊擦肩時,放緩腳步,她低聲:“那時候我們都還很意氣用事,也想過要不要跟你道歉。”
頓了頓,她看了眼沈映蓊,說出最後一句話:“但後來我發現沒有這個必要,因為你好像都不會難過的。”
*
也沒耽擱太多時間,沈映蓊在四樓的書店挑了幾本教輔之後,書店玻璃窗被忽如其來的雨滴砸響。
起初隻是零星的幾點,在收獲了人群的視線和陸續響起的抱怨之後,雨點便肆無忌憚往下墜落。
她收回視線,估摸着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小不了,沒有着急離開,結了賬之後,在書店的休閑區域點了杯飲品坐下。
本來是想看看書的,但意外聽見隔壁桌的幾個中學生在讨論遊戲的事。
想起前幾天蘭島的工作人員加了她聯系方式,不僅給她發了一個内測遊戲賬号,還拼命給她道歉。
雖然對方沒有暴露身份,但她還是猜到了那人可能是蔣一凜。
真的挺生氣的,但好像站在誰的立場,他們都有各自的理由……算了,就當是無妄之災。于是她也裝作不知道,沒有再回複對面。
正好現在沒什麼事做,她合上書頁,把音量降低到不會幹擾到别人的程度後,進入遊戲。
半個小時後,遊戲裡的人物收到一條組隊消息。
重複拒絕了好幾次,她才點下“同意”,地圖上便出現一個藍色圓點向她靠近,不多時一個同樣穿着新手服的低等級小号出現在她身邊。
兩人沒有交談,對方可能是點了跟随蹭經驗的小号,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她沒有理會,隻知道埋頭砍怪,忽然彈出一條消息。
切出遊戲一看,是聞郁發來的。
【今天不忙嗎?】
沈映蓊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沒多想,如實回他:【桃子她們今天在銀貿有活動,我來待了會兒,現在在書店,怎麼了?】
聞郁:【正好我也在附近,有點工作上的事找你,你等會兒。】
聽他這麼說,沈映蓊隻好回他一個“好的”,把書店地址發過去後就切回遊戲繼續。
沒等多久,聞郁出現在書店。
然而也不像有什麼事要說的樣子,隻是沖她點了下頭,而後自若地拉開她面前的椅子後坐下,同樣拿出手機打遊戲。
他十分泰然,沈映蓊卻有些不太習慣。她正要放下手機,就聽到對面那人悠悠開口:“技術部的同事遇到個難題,在讨論是不是野豬的攻擊數值設置太高。”
原來是做玩家體驗問卷調查,沈映蓊覺得自己作為内測玩家之一,是有反饋的必要,于是說:“我覺得可以适當削弱一下,但也不用削弱太多,打這個怪需要一點手法。”
見聞郁露出征詢之色,沈映蓊低調解釋:“我前面玩了好一會兒,還是有點話語權的。”
她掃了眼自己的遊戲界面,正要給他演示一下自己研究了半天才發現的無痛殺豬的方法時,視線忽然被某處吸引。
遊戲界面左下角那個從來不曾被她注意到的地圖聊天,在幾十分鐘前,被同一句系統公告刷屏擠滿:
『悲報!金水河的野豬野性大發,将玩家xxx殘忍殺害!』
……
而之前一直跟随她的隊友在這時好像終于醒了,卻是百無聊賴地繞着她的角色不停打轉。
緊跟着,對方角色頭頂上浮出行白色小字:
【你繼續。】
沈映蓊後知後覺擡頭,對面的男人換了姿勢,靠近了幾分,單手控着手機,一隻手的手肘撐着木桌支起下颌,唇角略略勾起,視線落在她手機屏幕上。
發現她擡頭看自己,聞郁擡眸看了她一眼,想到什麼,敲了敲桌面,示意她等會兒。
他操控着角色,走到她身邊,用系統的“側卧躺倒”“撐下巴”姿勢,調整好視角。
緊跟着,沈映蓊從他遊戲角色頭頂上看到了那行白字:
【你繼續,我要近距離研究被豬拱死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