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原為神女之國,然而遠古時代過去,十個金烏隕落,羲和也越發式微。如今羲和的本派衡陽宗人才凋零,勢必比不過聖都三宗,而赤霄更是将自家宗門下的世家旁脈安插在石月城,做赤霄在石城的眼睛。
羲和上方的日頭茂盛地很,幾乎刺地沈歸荑睜不開眼,然而她在石月城一路走來卻聽城中百姓道羲和的太陽越發暗淡了。
羲和子民原就是神女血脈,神女禦十日,駕日車,她的子民習慣了十個日頭照耀的日子,如今天上隻剩一個日頭,他們當然覺得這光芒暗淡了。
此時的日光正灑在風府門前兩座氣派的石像上,門前的台階皆用上好的白玉石所砌,門上牌匾用金粉隸寫了一個大大的‘風’字。
石月城的風家為聖都風家的旁脈,從前風家在這石月城倒還有幾分影響,隻是近幾年被日漸崛起的裴家與謝家所取代,風家在石月城的風光也大不如前了。
沈歸荑從酒樓打聽到,風懷麟當年身受重傷從下界回來後,便躲在家中閉門不出。風懷麟為家中獨子,父母對他很是疼愛,不僅在城中重金聘請醫師,如今夫婦倆更是正在蒼野巨林替風懷麟求藥。
她來到風府門口,風懷麟自從受傷之後,便極為陰暗敏感,府邸周圍有一丁點動靜都要暴怒,由此他的府前此刻冷冷清清,隻有兩個看門的小厮守着。
見到沈歸荑前來,門前的小厮順平問道:“來着何人?”
沈歸荑将手中告示張開,道:“這是你們貼在城中的告示,上面是說若是能治好風家少爺,便重金相待,可是真?”
小厮順平道:“你真有本事治好我們家少爺?”
他們家少爺可是尋遍無數名醫,都無果,眼前這個黑衣女子看着年輕地很,當真能治好?
沈歸荑語氣笃定道:“當然,我可令白骨生肉,若治不好,便以命相抵。”
這句話一下子鎮住小厮順平,他瞧着眼前這醫師雖生地年輕,但姿态從容,氣質沉穩,倒不像是會騙人的,況且近日他家少爺因為傷病一事經常暴怒,他立馬進去通報。
此時的風府内,昏暗的房間内透不盡半點日光,隻剩銅燭台上的紅蠟正在燒着,紅蠟滴落在銅鏡台上,似是滴滴的血淚。
風懷麟顫顫巍巍的捧起銅鏡,跳動的燭火映出銅鏡中他的臉。
半邊臉還是眉眼清晰的俊美少年模樣,另外半邊臉卻如同地上的爛泥般猙獰崎岖,爛肉與腐肉交織着,露出裡頭的森森白骨。
風懷麟狠狠地将銅鏡扣在台上,鏡面破碎,發出凄厲的聲響。
五年了!五年了!他尋遍無數醫師,卻沒有一位能治好他的傷。
風懷将銅鏡台掀翻,發瘋地砸着屋内東西,将桌上的靈藥盡數砸爛。
這些靈藥都是父親替他去蒼野巨林求的,沒有一個有用。就算是太素碧落宮的聖醫,對他逐漸腐爛的身體也束手無策。
這時,風府的一位小厮進來,瞧見他這發瘋的模樣,吓了一大跳,風懷麟将藥瓶砸在他的腦袋上,怒吼道:“誰允許你進來的?”
“少爺..有一位醫師前來求見,她說..可治好您的傷。”
風懷麟冷笑了兩聲,怕不是又是個騙子,剛準備命人叫這位醫師滾。
小厮順平又道:“這位醫師說,她可令白骨長出生肉。若是治不好,便以命相抵。”
白骨生肉,風懷麟眼神一變,他緩慢地扭動脖子,瞧着自己身上這攤爛肉,若是真能使白骨生出血肉,那他這身皮肉豈不是也能恢複。
風懷麟纏着繃帶的手指撫摸上了那半邊臉,道:“當真?那便讓她進來吧。”
順平不一會便出來請沈歸荑進府。
風府外頭雖冷清,裡頭卻大地很,十分氣派,有山有水,有着層層疊疊的回廊。沈歸荑在這回廊兩旁見到許多低着頭不說話的婢女仆從,很奇怪地是,他們的臉上都布着許多疤痕。
大概是府中許久不見客人,見到沈歸荑穿過回廊,有幾個仆人瞧瞧地擡眼偷看了她幾眼。
順平見到了立馬大聲呵斥:“做好你們的活,一群蠢奴才!再瞧仔細你們的眼睛。”
順平見沈歸荑瞧着那些仆人,笑了一聲,解釋道:“醫師别瞧了,這些都是府中剛進的奴仆,其中還有許多剛上界的凡人,剛來上清界不懂事,惹怒了我家少爺,這才得了懲罰。”
沈歸荑卻從順平的笑容中看出這些仆人絕不是做錯事受罰如此簡單。
順平一邊走一邊問道:“對了,醫師如何稱呼?”
沈歸荑道:“沈安。”
順平道:“沈安?此前從未聽過此名,敢問醫師師從何派?”
沈歸荑道:“我剛從下界上來。”
順平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語氣突變,兇橫道:“什麼?你也是剛從下界上來的凡人?”
他指着沈歸荑的鼻子罵道:“好大的膽子,區區凡人,還敢出口狂言說能治好我家少爺的病。”
這下連累地他也要被少爺罵了,居然被這凡人一句話鎮住,就急着将她帶來見少爺邀功。
沈歸荑擡眼看向他,隻問道:“你修為在何境界?”
她的話語好似有種魔力,順平立馬答道:“星芒境後期。”
他答完又急忙拉走沈歸荑,但此時他們已走到風懷麟的房門前。
裡頭傳來風懷麟嘶啞的聲音:“順平?進來吧。”
順平不知如何向風懷麟解釋,沈歸荑卻徑直推開房門進去。
外頭雖然天光正好,這房間四周都用黑布罩着,不見一點日光,銅鏡台上燃着幾根紅蠟燭,這房間的光線當真昏暗地很,讓人瞧着不舒服。
風懷麟就蜷縮在一張床上,他渾身纏滿繃帶,繃帶下的血肉不斷冒着黑血,腐肉叢生,裡頭還有蛆蟲蠕動着,活像個滲人的怪物。
沈歸荑一進房間,便聞到一股臭味,這是風懷麟身上的爛肉不斷發膿生蛆的爛臭味。自從他被周檀婉炸掉識府後,身體便一直處于腐爛中,渾身的腐肉,每日都在發爛發臭。
風懷麟開口,聲音如同枯老的樹枝劃過地面,他道:“順平,這就是你說的那位醫師?”
順平急地不知如何解釋,這該死的女子氣勢倒是挺足,他瞧她的樣子還真以為是什麼隐世大醫師的弟子,想着要是能治少爺的傷他還能邀個功,沒曾想是個剛上界的凡人,這與他們府中那些卑賤的仆從有何區别?
順平摸了摸頭上的汗,思考着如何把責任全部推到沈歸荑身上。
一旁的沈歸荑煽了煽鼻子,道:“什麼氣味,好生腥臭。”
這一句話一下子刺痛了風懷麟,他一個杯子砸來過來,沈歸荑移步躲過,風懷麟嘶啞的聲音徒然變得尖利起來:“閉嘴,你是何處來的?”
沈歸荑将剛剛回答順平的話重複了一遍,她神色淡定道:“我剛從下界上來。”
風懷麟立馬又拿起燭台砸向順平,道:“剛下界的凡人你也敢帶到我面前,你活膩了嗎?順平”
這一絲希望又被撲滅,風懷麟變得尤為惱怒起來。
順平頭上被風懷麟砸出血口,立馬求饒道:“我這就帶她下去,少爺,都是這該死的凡人說她可使白骨長出生肉,我這才相信她。”
順平說着氣急了,想擡手扇向沈歸荑,教訓教訓這個膽大的凡人。
沈歸荑抓住他的手,一巴掌扇在順平的臉上,順平剛想發怒,沈歸荑又将一旁的燃着的蠟燭按在了他的手上,燭芯的溫度很高,順平頓時尖叫起來。
“你做什麼!”
沈歸荑沒有說話,神色冰冷,抓着他的手不放,另一隻手趁他說話時喂給他一顆丹藥,再伸手覆在順平受傷的地方。
再一松手,順平手上的燒傷居然在他的注視下緩緩愈合,不過一會,便完好如初。
順平摸着自己毫發無損的手,心有餘悸道:“你..這是什麼?你給我吃的是什麼藥?”
沈歸荑甩開他的手,冷冷道:“這是我的醫術,名為枯骨術,可令白骨生肉,腐肉回春。”
風懷麟也瞧見了這一幕,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神奇的醫術,他腐爛的那顆心又燃起了一絲絲希望,但卻又馬上懷疑道:“你不過一介凡人,下界真有如此神奇的醫術?”
竟能使傷口如此快速地愈合,這女子方才喂給順平的藥究竟是何物?
沈歸荑看向風懷麟,從容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風少爺為何就認為下界的醫術治不好你,難道上清界的醫術就能治好你了嗎?況且,難道風少爺去過下界?怎知下界如何?”
她這一句話又惹怒了風懷麟,風懷麟想說他當然去過下界,這傷就是讓下界的凡人給炸的,到如今都醫治不好。
那個叫周檀婉的凡人拉着他一起死的畫面他到現在都忘不了!早知如此,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去下界,不,應當說不會加入逍遙宗這樣的小宗。
逍遙宗其餘幾人都已飛黃騰達,宋玄章已經拜入了三大宗之一的赤霄聖宗。雙卿也将要和裴胥那個賤男人成親,成親後他們會和裴嘉一起去聖都,一起拜入赤霄聖宗的内門。
從前他想進赤霄聖宗的内門都進不了,風家本部要他這一旁脈留在石月城,做主脈的眼睛。如今宋玄章四個馬上就要拜入赤霄内門,獨留他一人,帶着腐敗的面容與殘破的身體,在石月城枯死!
風懷麟想至此也不再猶豫,死馬當活馬醫便是,總好過拖着這一具爛身子等死。若是這凡人治不好她,大不了殺了她洩憤。
沈歸荑站在他床前,道:“風少爺想好了嗎?你的傷我可以治,但酬金可不少。”
風懷麟:“你要多少?”
沈歸荑道:“一萬顆清玉石。”
風懷麟繃帶下的臉色一變,聲音徒然變得尖利道:“一萬顆清玉石?“
這下賤的凡人倒是敢獅子大開口,一萬顆清玉石都可以掏空他的家底了。
風懷麟面容扭曲地冷笑了一聲:“不妨告訴你,你今日既然來了我府上,若是你不能醫治我,我便殺了你。”
沈歸荑聽了他這話卻是一點也不急,隻是道:“殺了我便無人能治你的傷了。”
“你真不怕?”風懷麟繃帶後那雙臃腫的眼睛盯着沈歸荑臉上的神色。
隻見她神色淡定,道:“要治病的是你,不是我,我怕什麼。況且,你這傷地太過慘烈,可難治的很呐。”
風懷麟道:“你能看出我這傷是如何傷的?”
沈歸荑心道她當然知道,她當年就在巷子拐彎的防禦陣裡,看着周家那位姐姐引開了鳥妖,再和風懷麟同歸于盡。
老天爺真是不長眼,周家姐姐死了,風懷麟這孽畜竟然還撿回了半條命。
沈歸荑道:“若我猜地沒錯,風少爺的傷應當是他人靈氣侵入識府,點爆了識府所至,你這傷我在下界便替他人醫治過。”
風懷麟聽到她的話,對她的醫術有了幾分信任,他這十年找遍了無數名醫,有的醫師一見着他的傷口還以為他是被外部的靈力所傷,根本沒瞧處他的識府是從裡頭爆炸的。
這女子不過瞧了眼她的傷口,便知識府是從裡頭爆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