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海玉架着馬車,帶着閨女扔在院子裡的行李并他備下的一些東西,晃晃悠悠下山來接人。
誰知才剛走到新豐村,往吳家去的主路上,就看到石婵扶着一人快步奔來,還邊走邊不忘揮手。
隻是那手勢實在太快又淩亂,一時之間根本讓人分不清都是些什麼意思。但也正是因此,慌亂與求助的意思已是撲面而來,都不用多看第二眼。
因此,在石海玉認出自家閨女的下一瞬,便揚鞭催馬隻恨不得立時就将人接到。
而火急火燎趕到女兒身邊,一眼分辨出那一身狼狽與衣袖上的斑斑血迹并非石婵受傷,石海玉這才恢複一些冷靜與理智。
“這,快!我先帶你們下山去找郎中。”
大緻看了一眼女兒懷裡抱着的少女還有氣兒,他也沒去細分辨少女到底是誰,轉身就開始張羅善後事。
石婵本還想說的話,見狀立刻又吞回肚裡。隻快手快腳,配合着老爹,連拖帶抱總算将青桔弄上車。前後倒是沒耽誤一點功夫。
一行三人,幾乎僅一個照面兒,話都沒說上兩三句,就已打馬直奔山下。
若不是石海玉在新豐村頗有好名聲,隻看這一幕,怕不明所以的村民或路過的都要拎起鋤頭扁擔來行俠仗義了。
出了村走上官路,哪怕速度沒減,馬車總算是平穩下來,不那麼颠簸。
石婵從車廂裡鑽到前面車轅,輕輕關好門後,安靜又利落的坐到自個老爹身邊,看着一路上的荒草怪事發呆。
又轉過一個彎,徹底下了山後,一條大路直通乾州城。
石海玉這才松了松手上缰繩,略慢了些速度的同時,轉頭看向身側。
“人睡了?”
石婵沒回頭隻輕輕“嗯”了一聲。
石海玉想了想後,才又開口繼續問道:“那不會是……”
“嗯,是青桔。她又被家裡打了一頓不說,似乎吳家還要将人尋個買家,賣個好價錢。”
女兒雖是輕聲慢語的訴說,看似并沒被同齡夥伴的悲慘遭遇影響太深,但石海玉聽後卻仍不免擔憂。
半晌後,伴着馬蹄踩實路面的哒哒聲,石海玉半側過身,看着女兒開口。
“人生在世,難免遇到各種匪夷所思的事。無論哪種關系,運氣不好或解鈴的方式不恰當時,各種境遇都有可能。”
“但無論外境如何,緣由何起,人能做,該做,也隻自己才做得到的,唯有自己站起來。”
“這個至暗時刻,也許有幸能有人陪,或有人助。但哪怕隻有自己,該做的事也并沒有變。困境隻能靠自己的雙手雙腳,一點點走或爬出來。”
石婵原本正沉浸在青桔悲苦的命運中,心底憤怒又困惑難解之時,猛然聽到這樣一番話,整個人都有些懵。
“……呃,爹?哦哦,你是想,讓我把這些話轉述給青桔吧。”
誰知她爹卻搖頭,還不自知的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絲淺淡到幾近于無的,石婵熟悉至極的狡黠笑來。
“說不說,或者該怎麼和青桔丫頭說,就是你的事兒了。好了,快回去後面看看人怎樣了吧。别耽誤我這駕車趕路。”
石婵被趕回車廂裡時,還沒太想明白仍一頭霧水着。
但腦子再迷糊,并不妨礙察覺到一個事實——她爹又在戲谑與玩笑間傳授人生道理與血淚沉澱下的經驗。
隻是,以她的經驗,每次她爹這麼說話雲裡霧裡,想教她些什麼卻不肯說透時,大多時候都是她要倒黴的前奏。
啧,有什麼好辦法或前面有坑,怎麼就不能直接指給她看,非要她自己走一遍,栽個大跟頭不可呢?
石婵心底憤憤然,卻也十分清楚,再去追問也得不到更多指點與說明,隻能悻悻然将這有與沒都差不多的警示抛到腦後專心眼前事。
“……青桔?青桔?眼看就快到了,起來喝點水嗎?”
石婵輕輕推着,上車後就控制不住由抽泣漸漸轉為痛哭,進而一發不可收拾以至直到把自己哭暈,又或自覺安全後抑制不住困意的可憐人兒。
“嗚嗚……”
青桔呻吟着轉醒。
但還不等擺脫迷蒙的夢鄉與眼前的黑暗,已本能的擡手去抓去撓,讓自個再次陷入痛苦的始作俑者。
直到半徒一甩頭将眼上蒙的濕布弄掉,這才看清身邊被她正攻擊的人是誰。
“啊!婵,婵兒?你你,你還好嗎?沒被我剛……”
石婵迅速收回被撓出紅痕的手,用另一隻看來還好的将青桔扶住,笑着打斷道:
“我挺好的啊。倒是你剛醒,渾身正沒勁吧?要喝點兒水嗎?”
不管青桔睡着前聲嘶力竭的痛哭,還是昨晚一直做的活兒,挨的打,乃至跟石婵逃命似的從自家跑出來這一路的消耗,哪是一覺就能補回來的?
這會兒被石婵提起,青桔一瞬回視自身,才覺渾身散架似的又疼又乏,恨不得立時再昏過去才好。
“嗯。”
有氣無力的含混應聲。
青桔也說不上自己究竟是想喝水,還是怕眼中的熱氣被說話聲震出眼眶。隻能匆忙低頭,敷衍回應。
石婵已不是第一次見挨打挨罵後的青桔,哪怕這次比之前更重更慘,這會兒應對起來倒也算駕輕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