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再次無聲深深歎了口氣,他才繼續開口釋疑。
“我這幾年雖不常在家,但你小時咱三口可是形影不離的。你可曾記得我有練功習武?”
“再說,無論什麼蓋世神功家傳絕學,若無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勁頭和自律,也難維持住體力身形,更不用說什麼招式和路數了。”
石婵聽到這兒才若有所悟,隐隐察覺似乎哪裡不太對。
“也就是說,爹你沒練什麼武功,卻每日都在做可以強身健體的事?嗚,我也沒見……不會是,挑水種地,爬山行路這些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吧?”
聽到最後的驚詫,石海玉才露出一絲孺子可教的表情來。抽空捋了把才留起,還并不濃密的山羊胡,邊道:
“古語有雲有無相生,難易相成。看似區區平常小事,萬事萬物的根基卻也正在此處。可不要小瞧了路邊的石與塵,萬仞高山也是它。同樣也不用太膜拜高山,乃至自慚形穢,隻因其骨與血萬年前亦不過你我腳下的路。”
石婵最初聽得一愣一愣,隻覺頗為受教。及至最後發現老爹又搖頭晃腦起來,立時便從恍惚的好似若有所得的迷蒙狀态回神,無聲哼了一下。
爹又犯老毛病,好為人師的掉書袋。
不過,轉念想起一會兒要拜訪的大伯父來,她又不得不轉回頭來。
“老爹,大伯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長這麼大好像還沒跟他說上五句話。你說他會不會,一聽我要去他家常住,二話不說就派人趕我出來?”
石海玉聞言,眉頭微皺。
雖自此便再不曾轉過頭過來,也沒給石婵任何正面回應,但許久後倒也給了一個似是而非的指點。
“你大伯在坊間,素有賢名與孝名。但我跟你說件兒時趣事,出我口,入你耳,再不許往外傳。其實,我們小時練大字那會兒,他的課業總用桂花糕哄我替他做。至今也無人知曉。”
石婵原是邊聽邊琢磨,恰巧看到老爹說着說着嘴角忽微微一翹,又很快一抿唇收了回去的一幕。
呃,所以,老爹這是在跟她炫耀,還是在訴苦?這大伯父到底是個聰明人,還是蠢笨的?
東城甜水巷,石家大宅。
青磚鋪地,綠樹雖還沒成蔭,但隻看那枝丫身上已冒出的綠色星點,想來離蔚然成蔭也不用等太久了。
辘轳與馬蹄碾過青磚的咔哒咔哒聲,讓最初還興緻勃勃,東瞧西望的石婵,很快便忍不住眼皮打架。
“哈啊~爹,咱還有多久能到啊?”
石海玉一拉缰繩,轉身就随手給了閨女一個爆栗。
“即沒耐性又沒恒心,這能成什麼事兒?依我看啊,你這回下山能堅持上半旬都不易,何苦非要進去碰一鼻子灰?你可要想好喽。”
石婵卻完全沒被自個老爹的奚落與“勸告”吓退,甚至聽到這話,越發鬥志昂揚起來。
一擡腳就利落跳下車轅不說,轉頭還挑釁似的,迎着晌午明亮溫暖的日光,揚着下巴笑道:
“爹若這麼覺着,那就在山上數着日子等,看我會不會哭着鼻子回去吧。嗚,今年您要出門的日子正好也要數日之後吧,跟趟跟趟。”
石海玉哭笑不得的用鞭梢指了指閨女,“你也就仗着你娘不在身邊,若讓她看到你這麼下車,等我出門你都别想能在地上站直喽。”
父女倆在石家大宅前玩笑的模樣——無論口口聲聲說着規矩的,還是毫不掩飾對規矩嗤之以鼻的,都稱得上自在随性,坦然自若。
甚至兩人的眼神或笑容,一晃眼間便能看到是如出一轍的恣意與疏狂。
石家大宅的正門前,平日極少有人往來。就算偶爾經過幾輛車馬,也都是匆匆來匆匆去,何時有人敢逗留這麼久,還敢如此大聲喧嘩?
原本大門内,因早飯吃的太飽以至昏昏欲睡的門房與小厮,最初還以為自個在做夢或幻聽,全沒将門外的動靜當回事兒。
直至石家父女倆鬧的太過,煩的拉他們來的馬兒,都忍不住打了個極清脆嘹亮的響鼻,這才把門内的一衆瞬間驚醒。
“咋了咋了?!”
“誰啊!”
“不會是老爺的……不能,不能不能……”
“亂什麼?亂什麼!都給我精神些!到底怎麼回事,出去看過自然明了。别給老爺丢人,整衣肅容,把氣勢端起來!”
這一群雖不算披頭散發,但各有各的無精打采——或松松垮垮,或歪七扭八,站沒站樣兒,坐沒坐相的一衆壯漢。
唯一值得稱道,或說當得上一句守門門面的,便隻有那無論從面相,還是由内而外散發的蠻橫之态了。
而原本橫七豎八,歪歪斜斜的這群漢子。當撐直了脊背,站直了雙腿,又特意瞪起眼後,那溢于言表的兇橫與煞氣便再也掩不住。
不說其他,隻往人前一站,哪裡僅是能不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