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乳白色薄霧奔湧,風起晃動衣袍,花鈴悅耳輕響。
霧中飛來一張靈符,朱紅染光的字顯現在久安甯跟前:路過。
呵,真是張口就來。
那是誰一番挑釁後,她還沒開追,就跑得沒影了?
“閣下方才在鎮上又何出那番言論?”
霧中人擡手抵在颔間,似乎聞言認真回憶起來。
片刻後,眼前的字散開,組成新字:哪番言論?
久安甯嘴角微微抽動,隐有抛出手中長槍紮落此人的沖動。
“閣下既無意誠心交談,那在下便不過多叨唠,以免誤了趕路,敬祝一路順風。”
話的内容禮數周全,可經久安甯不卑不亢說出,堅毅無畏的眼神使得她好似是上位者。
告辭禮畢,久安甯收回死盯那人的眼神,轉身欲走之際,耳後卻又響起陣陣鈴聲。花鈴晃動的同時,她手腕生出一縷青油靈光,繞在腕間成環。
這個法術是她教給靈妖們傳信用的,對靈力要求不高,簡單易學。
是三尺催促她早歸。
兩隻器靈能力有限,無法像大多修士寫明内容,隻能傳送簡單的信号,譬如飯時喚她歸山或走散時同她報上位置。因此,現下的靈光僅是催促她速回,沒有多餘的内容。
往日傳來這個信号,無外三尺讓外出的她及時回去用膳,現在應該也是如此。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久安甯總覺得今日這信号急得很。
此時鳳栖山上,滿目狼藉。
驚魂未定的靈妖跪在倒地的人身旁,發現沒了氣息後,再也抑制不住嗚咽,妖生頭次無措大哭起來。
三尺用小手連連擦臉,卻怎麼也抹不淨眼淚,它不斷用安甯君教自己的法術,一遍遍地發送信息,直至耗盡低階器妖少得可憐的靈力。
靈光攀附在手腕間滑動,往日覺得潤濕光滑的觸感此時卻讓人感到不适,猶如一條蟄伏已久的毒蛇正在試探絞死獵物。
掌心冒出濕膩的汗,陰涼嘯風自身後吹過,少女猛然轉身,警惕打量漫向四周的霧,沒底的心跳得厲害。
回去。
久安甯心中陡然生出這個念頭,銀白衣袍下的腳果斷向後退了一步。
不知為何,她突然好想師無虞。
想見他,想觸碰到那雙總是冰涼的手,想聞到那股熟悉的冷竹香。
“桀桀桀——”
僅生出一瞬的念頭被撕破薄霧而出的妖魄打散,久安甯反應迅速,後撤一步的腿當即蓄力,轉槍飛身迎了上去。
樹上那人本悠閑而坐,靜觀少女生疑動搖。直至望見無數妖魄自霧中奔出,尖利嘶鳴直向久安甯而去,面具下的眉心瞬時擰緊。
殺不完的妖魄圍繞白影不斷進攻,攻勢不僅未因紅衣人的到來而停滞,反而更加瘋狂。
它們皆是亂葬崗生養出的怨靈,以屍身為實體,一具屍體可滋生數個妖魄,成形後為争奪實體,屍體往往會被争得四分五裂。
因此,眼前景象詭異驚悚得很。
無數缺胳膊少腿的屍體蜂擁而至,有些甚至隻是一顆腦袋或是一隻腳,結着血痂泛着淤青瘋跑。
它們的目标看似是眼前二人,實則是遠處充滿人氣的小鎮,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久安甯胳膊都已掄酸,白霧卻仍如無底洞,不斷生出妖魄。
喘息間隙,她險些未避開伸來的利爪,即使橫出的花鈴阻擋了部分沖擊,身子仍是直接飛了出去,背抵至界碑才止住。
厮殺片刻,忙得抽不開身的折玉猛然頓悟。
擋下一擊後,祂咬牙出聲提醒:“殺不完的,今夜乃醜月離日,陰極之至,妖魄實力大增,我們……”
“你說今夜是何日!”
久安甯大腦轟鳴,與折玉一貫的心語竟是喊叫出聲,挫滅作勢越過界碑的妖魄,她雙腿發軟,握槍的手抖得厲害。
突如其來的驚問讓折玉愣住,見對方臉色慘白,祂不敢猶豫,重複了遍回答:“冬至前日,天地氣交替,人氣弱。”
聞言,少女如同飄久後砸地的風筝,全身褪去了顔色,呆立原地不動。
今夜怎會是離日?她分明記得明日才是。
久安甯撐槍支起身子,視線開始模糊,遊蕩瘋跑的殘肢斷臂有了重影,持久的耳鳴使她聽不見任何聲音。
重生一世,她膽戰心驚等了這麼多年,到頭來怎麼能忘記了這日。前世這日,她與世長辭。
前些日歸終的無意閑談在腦中響起,腦仁再次傳來熟悉的劇痛,久安甯單膝跪地,隐忍克制不出聲。
“吾記性愈發不好了,今年有幾日經曆過什麼全然記不住了。”
久安甯頭痛欲裂,擡臂不住捶腦卻無緩解,她到底忘了什麼?
早在半年前她便大幅減少外出,有意避開風險,以讓自己挺過前世亡故這日。若是前世早夭命運她都躲不過,談何陪在師無虞身旁?
師無虞……
“什麼時辰了?”
“剛過子時。”
折玉話音落地,腦中繃着的弦徹底斷掉。離日已過,她沒死。
她要回去,她現在就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