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吾求您坐下歇息,老跟着吾累壞了怎麼辦?”
來回踱步的歸終急昏了頭,一個轉身左腳絆右腳砸倒在榻上。
好不容易掀開糊一臉的頭發,跟在身後的白絹鞋再次出現在視線裡,擡劉海兒的手又放了下去。
就這樣吧。
讓青絲擋去這張帥氣臉龐的英俊,免去凡人見了誤終身的孽緣。
歸終有意裝死,守在一邊的久安甯根本不吃這招。
時值黃昏,落日之下,平月十五山渡染金箔,托起漸深的暮色,吹走了歸雲。
望了眼洞室外将墜的金烏,久安甯目光灼灼盯上腦袋蒙在衾被中的少年,“你這次什麼時候回去?”
“别問了———”
崩潰且無奈的聲音悶悶響起。
歸終趴在榻上,漏在外面的身子慢騰騰扭動,“你身子還未養好,若冒然出山遇險,吾該要削下腦袋轉行做刑天了。”
久安甯忍住喉間癢意生出的咳嗽,努力讓聲音提起幾分精神,“同你一起。”
“吾是什麼很靠得住的人嗎?!”
蒙住腦袋的衾被突然撒開,露出頭發亂成鳥窩的歸終。
原本咬牙切齒的人對上那雙以疲憊為底色的平靜目光,登時失了氣勢。
是祂的過。
明明信誓旦旦說過鳳栖山是她永遠的家,如今卻又千推萬阻不讓人回去。
當時大放厥詞說世間沒人能配得上久安甯,鳳栖山不需要迎來姑爺,如今變得可笑而站不住腳。
可回去做什麼呢?
蒙灰的宮房,失去生機的庭院,石門巋立的冥箴洞,哪樣值得少女回去看一眼?
既然天道迫使世人忘記玄冥,那便忘個幹淨,永世不要想起來才叫好。
總好過如今,去者不安生,留者勞心神。
歸終又去過一次鳳家莊,如祂所料,莊子裡已經無人記得老東西了。
神獸還跑了許多地方,宗門氏族,諸子散修,提及前不久驚動修界的天劫、渡劫的久安甯,衆人口中皆未出現過玄冥這個名字。
地廣如九州十六帶,一個曾經真切存活于世的人,就這樣如同從未來過人間,被抹殺在了人們的記憶裡。
隻留祂,清楚地記得一切。
洞室内長久沒再有人說話,那雙淡然失神的眼睛眨了幾下,移向了别處。
久安甯不再追問,也不提要随人去鳳栖山的事情了,她咽喉一動,轉身拿過絹帕接下湧出的淤血。
望見浸黑的布絹,歸終迅疾起身上前無措呆立原地,眼裡隻剩慌亂。
未來得及出聲,老頭的聲音堵回了欲出口的關切。
“幸哉,淤血吐出便好!吐出便好!”玄崇子自煉丹房走出,顧不上鶴首冒着煙,嘴笑得合不攏就跑上前。
探脈檢查了番久安甯體内靈息,老道長眼睛直接笑成了縫。
“别隻顧着自個兒樂,脈象如何?”歸終站在旁側,強忍下焦急沖玄崇子喊道。
“出奇的平穩有力,靈脈基底較以往深厚數倍,幾近修者大成境界!”
揮散了藏在發間的煙,玄崇子為少女身體漸好高興不已,連忙招呼童子布菜,決定今夜好好慶祝一番。
洞室内一時人影憧憧,老道長去到地窖取釀下的經年佳酒,童子們麻利收走先前擺滿桌上地下的丹藥器材,緊跟着去到竈房準備吃食。
久違的歡樂氛圍彌漫開來,驅走了先前紮根在平月山的沉悶。
祥和溫馨中,隻餘分坐兩端的歸終與久安甯格外安靜。
少年不停撥弄頭發,眼神流轉數個地方,始終沒等來對方看向自己。
祂小心翼翼地擡頭,這才發現久安甯端正仰靠椅背,顯然閉目小憩了過去。
熱鬧之中,一股無聲别扭産生在二人間,壓得歸終喘不過氣。
憑什麼?
又不是祂一死了之扔下人,為啥要不待見祂?
歸終受不了這股冷落,幹脆氣得變回原形,從原地助跑起跳飛上了少女膝上,毛茸大尾巴将身子腦袋一圍上,不再動彈。
靈敏的嗅覺讓神獸鼻尖圍滿了久安甯身上那股草木香,好聞而讓心安,于是小腦袋向衣袍埋得更深了些。
本以為二人是在冷戰的歸終睡覺都在生氣,身體不受控制地夢遊抽動,直到帶暖意的手拂上。
手下的身子動了動,随後成了規律的起伏,應是舒服睡深了。
閉目養神的人睜眼,清明眸子一暗,心裡當即生出了個主意。
熱菜上桌,少年和老人酒過三巡,臉都紅得上了頭,童子們同久安甯圍坐,笑談些小話。
暑日夜晚既靜又吵,不停的夏風談不上喧嚣,不常有的歡鬧卻又留不長。
夾菜的筷子頓住,久安甯悄然回頭,靜靜望向一瞬後閃進洞室的兩團影子。
“佳音既出,偏不叫上我等,實在不夠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