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是氣急敗壞,柔軟的薄唇微啟,幾次沒能組織出一句話,反倒讓唇瓣瑩潤。
眉眼和站于長階之巅時如出一轍。
硬要比較,此時的他略要青澀嬌氣些。
那時的師無虞剛血洗數個宗門,早已殺紅了眼,戾氣重得讓人不敢與其對視,因此久安甯時常忘記。
無情道魔頭實際是個大美人。
而如今,眼前的這個——還處在被掀了面紗震驚之中的師無虞,眉眼柔得能掐出水來,甚至多了許多媚意。
漂亮到,即使是初次相見,卻想為他搜羅來世間一切珍寶,即使他從頭到腳全是金飾,幾乎沒有加入新物件的空地。
就抱人走到貴妃榻這幾步,環佩叮當響了一路。
聲音是好聽的,清越悠揚。
不入耳,入心。
師無虞的目光因無措而飄忽,眼神在地上的紅紗與懷中人臉上來回流轉,抱人的手臂也抖了起來。
聲音氣得發顫:“你、你把我面紗摘了?”
竟還是問句。
難道地上那塊布是擺設?
他的臉連帶脖子全紅了起來,仍是難以接受事實,“你把我面紗摘了!”
師無虞眉眼冷了下來,嘴唇幾近抿成線,周身飄忽出數道小巧精緻的金鈴,似有晃響之勢。
殺千刀的人類,他一定不會……
懷中人突然嗆咳,師無虞積攢怒氣值的過程被迫中斷。
他将人抱高,俯身将耳朵湊至久安甯臉邊,不高興地問道:“嘟囔什麼?我沒聽清。”
先前美人鈴留下的内傷發作,久安甯痛得不行,方才又情緒激動,此時身體已支撐不下去了。
室内應是點了熏香,香氣淡雅持久。
分明是平日用來靜心的香,此刻卻一個勁兒灌入鼻腔,濃郁得讓人頭腦昏沉,肢體生出疲勞酸痛。
痛苦催生出煩躁,她不耐煩地開口:“讓開!”
即使用盡力氣,在她看來幾乎是吼了出來,可實際發出的卻是微弱氣聲。
等了半天沒聽見人說話,師無虞直起上半身,不滿發話:“你……”
未說出口的字在胸口處衣衫沾上鮮血的那刻消失。
懷中人臉色發白,血自嘴角蔓延至臉頰、頸邊、衣衫。慘白膚色和漆黑夜行衣的襯托下,鮮血刺眼極了。
身體似乎在源源不斷失去着什麼,久安甯卻絲毫不在意,反倒舒展了擰緊的眉心。
她努力調動鼻息,貪婪地嗅入萦繞周身的香氣。
嗅覺牽動識海深處,久安甯記起了一道此生陪伴了她十年的香。
木質香醇伴藏幾分新茶的微澀,将人的思緒勾回天青色的雪月,時值鳳栖殿外梅花開滿樹。
好久沒有聞到這香了。
這道不知何時起,被她弄丢在記憶中的冷竹香。
聞香後久安甯安然入睡,腦袋沉沉地壓在了小心攬住她身體的臂彎中,鮮血依舊不斷自口中溢出,浸入了師無虞的衣袍。
血色與赤色相融,若忽略去味道,倒也看不太出來。
還敢吐血在他身上!
殺千刀的人類,你今日……
他正欲有所動作,懷中人無意識再次嗆咳,連帶血塊全湧了出來。
此次血量極大,布料一時吸收不了,血液滾落在了二人身體相貼處。
蒙面的黑巾早早浸血脫落,女修染血的容顔盡顯。
師無虞眉頭緊皺,持絲絹為久安甯輕拭去滿面血迹,期間臉色越來越黑。
臉部的血終于擦淨。
師無虞愣在原地,低頭看人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期間抱人的雙臂僵硬得很。
思緒回籠,他的目光落到泛玄色光澤的紅袍上。
血滲透布料,沾上肌膚,滑膩冰涼的感覺讓人不适。
将人小心抱到軟榻上,一把鋒利匕首突然出現在他手中,向昏迷的人探去。
劃開夜行衣袖,崩裂的手臂皮膚入目。
先前中斷的怒氣到達極點
他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數排暗衛,皆整齊單膝跪地,聽候下令。
師無虞取下腕間環鈴,在久安甯耳邊有節奏地輕搖。
鈴音中,崩裂的皮膚逐漸收縮,直至口子合上,皮膚恢複如初。
他搖金鈴的動作未停,輕聲道出兩字:“去查。”
“蝶役得令。”
屋内原本黑壓壓的一片人瞬間消失。
蝶役是相守樓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之一。
見同事匆匆離去,才補覺醒來的鷹使紛紛打開房門。一時間,相守樓九層廊道出現不少高挑身影。
先前久安甯見到的那名美人正是其中一員。
接到樓主号令,數人齊齊向上樓而去。
“為她換身衣裳,醒後帶她去泡藥池。”
“鷹使得令。”
女使們起身擡頭,這才看清屋内景象。
鷹使觀察力一向敏銳,目光迅速找到重點。
“面紗,樓主的。”
“衣上的血,她的。”
“相守樓該準備嫁妝了。”
無厘頭的結論一一道出,她們一臉正經地淨說些不太正經的話……
至少聽得師無虞面熱。
他扯過一把扇子,随意扇了兩下後遮臉,眼神恢複成平日的漠然:“出去。”
鷹使欲抱走久安甯,一名蝶役突然從房梁上倒挂金鈎出現。
他表情嚴肅,向人行禮後開口:“樓主,無極廟質問相守樓憑何立場尋釁滋事?”
師無虞:……
每次彙報工作都将原話複述給主子的方式究竟何時能改?
見人不說話,蝶役沉思片刻:“樓主,無極廟求問因何觸怒相守樓?”
師無虞先前不說話就是在思考這個問題,此時依舊尚未想通。
于是,屋内寂靜。
冷漠但夾雜呆感的聲音響起:“壞我主良緣之仇。”
蝶役看向同事,依言點頭。
一副了然狀向師無虞行禮,倒挂金鈎式原樣上了房梁,随後消失不見。
師無虞:你聽懂了嗎就了然?
直至鷹使抱着久安甯出門,師無虞強壓下的氣血才肯釋放,沖上了臉。
回味方才的經過和鷹使的話,他不免有些坐立不安。
餘光瞥見地上的面紗後,心情瞬間又雀躍起來。
他神情慎重,沉思片刻後眼睛一亮,似是做出了何等重要的決定。
嗯,想好了。
他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