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十字架不遠的地方,有幾個人講起這件事來。
“诶,我好像記得有這事,當時下着雨,咱學校一向有病,不讓傭人進學校,送東西隻能在門口等着,那天我去拿東西,就看見青尺玉淋着雨對一個渾身破爛、拿着用塑料油壺裝着雞蛋的老婆子講話,說的什麼我沒聽見,但看表情頤指氣使的,估計不是什麼好話。”
“後來那老婆子就走了,雞蛋還被青尺玉家裡的傭人搶走了。”
“不是,連一點雞蛋也要搶,劣等貴族已經落魄到這個地步了嗎?”
如果是其他貴族,搶雞蛋這事一說出來,基本能确定是假的。
但是劣等貴族,還真說不定。
畢竟,隻有曾經發達過而現在落寞的家庭才會被認定為劣等貴族。
要不是家裡窮困潦倒得不行了,也不至于讓自家孩子被貼上灰牌。
尺玉原本還發愣,聽人一說,隐約有些印象。
那天下着一反常态的瓢潑大雨,尺玉沒帶傘,一路小跑過去,頭發濕漉漉地黏在臉上,把傭人送來的禮服抱在懷裡,正準備往回走,就發現有個老人,穿着一件已經濕透的雨衣,在門口踱步。
尺玉一時好奇,問她:“你是哪家的傭人?這雨下這麼大,也不打把傘。”
老人有些耳背,尺玉隻好放慢語速,大聲重複,還特意強化了口型,老人才聽清,說自己是來給孫子送點土雞蛋的,但是電話打不通,想讓門衛幫忙傳個話也不樂意,問他能不能幫個忙。
尺玉一聽就知道肯定是貧困生家裡的人。
還是個非常遵守校規的貧困生。
萊恩不允許校内使用手機,但實際上隻要你别在課上打遊戲輸了把手機砸了,根本不會有人管。
也就隻有貧困生,要麼不敢違反校規怕被貴族生找借口欺負,要麼手機太差不敢拿出來丢人現眼,才接不到家裡人電話。
老人淋得渾身透徹,尺玉碰了碰她的手,冰涼。
但尺玉沒有答應幫她傳話。
他剛當上塞西爾的狗腿不久,狐假虎威才是他的本職,怎麼能主動去幫貧困生的忙呢?
被别人看見,肯定要告狀到塞西爾那裡去了!
于是尺玉跟她說,學校裡什麼都有,看不上這點土雞蛋,讓老人趕緊回去,不要耽誤他孫子學習。
老人有些糾結,尺玉便讓家裡傭人推着她上車,讓傭人跑一趟貧民區,把人送回去。
至于搶雞蛋……尺玉确實不知道。
景雪松強迫自己冷靜分析周圍人的話有沒有漏洞,但不知是不是頭腦已經被剛才的背叛攪亂了思路,激起了情緒,他似乎不太能冷靜下來。
但他不願意相信尺玉會做出那種事情。
盡管尺玉在貧困生中的名聲一向不好,景雪松還是想要聽到他親口的回答。
“青尺玉,他說的是真的嗎?”
尺玉張了張嘴,“景雪松……”
“宿主!”
系統突然喊了一聲,如同抽刀斷水,把尺玉要說出口的話遏制在喉嚨裡。
尺玉被這一聲喊清醒了,他真的要現在解釋清楚嗎?
胸口有些發熱,腦子也有點不清醒了。
情潮到了。
如果他不抓住這個機會,就隻能被捆在十字架上,在所有人的圍觀下,露出難以啟齒的一面……
尺玉用他那發熱的、混亂的、不太聰明的腦子處理着繁多的信息。
認下這件事,不僅可以激怒景雪松,達成“受辱”的條件,度過情潮,還能讓他趕緊射箭,自己才能從十字架上離開。
“萬一他生氣,把我射穿了,我不會變成烤串被釘在這上面吧?”
尺玉抿着唇,兩頰雪裡透紅,滾燙,似乎連空氣都被他炙烤得起了熱浪。
說是烤串毫不為過。
“他連那個盧康都沒有痛下殺手,應該……”
系統不敢太過笃定。
尺玉咽了咽口水。
這樣的話,這中間唯一的變數是景雪松的箭術。
尺玉默默祈禱景雪松剛才可千萬别是運氣使然。
深呼吸幾口氣後,尺玉想起系統說的,不會讓他死掉,終于是鼓起勇氣。
他雙手各自被束縛在十字架的兩端,此時緊緊握起了拳,宛如一顆不大的雪果,低垂的腦袋突然擡起,露出潤濕的眼眸和泛紅的眼眶。
但尺玉的表情并不委屈,反而有些盛氣淩人,下巴擡起來,像是模仿着誰,故意瞪着人,本就大的圓眼睛愈發大了,好像那一張小臉被這雙眼睛占滿了。
“對,是我!”他細小的喉結動了動,手腕不受控制地擰轉着。
天上掉下來兩滴水,落在他本就濡濕的睫毛上,睫羽沉甸甸的,特意擡高了音量,像檐角的風鈴。
“一個老得路都走不動的人,衣服濕透了,站在萊恩門口跟一塊發黴的杏仁糕一樣,多掉價!我讓她趕緊走,又怎麼啦!”
圓瞳蓄着将墜未墜的月光,鼻尖洇開薄紅,指尖蜷縮着,手腕不安地轉動,幼獸龇牙似的恐吓着别人。
每個字節都仿佛裹了砒霜蜜糖,尾音卻被夜風啃噬了一個小洞。
是早春凍僵的幼鳥發出稚嫩鳴叫呼喚哺育者,可聲音被無情的夜吞噬殆盡。
景雪松握緊了弓,“青尺玉,我再問你一遍,他們說的是真的嗎。”聲音平緩,卻藏不住包蘊着的祈求。
腿上有螞蟻在爬,骨頭好癢。
尺玉擰着雙腿,用相互的力撞疼膝蓋,來緩解難以言喻的感受。
“我隻是戳了戳她的背,誰讓她身上流下來的雨水把萊恩的地磚都弄髒了……”
他已經沒有心思去思考自己說的話可能帶來的後果,一心想着趕緊離開這裡,趕緊讓他找個溫暖的巢穴躲着度過情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