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宥晴的目光正貼着李素,漠然,冰冷、像塵封寒冬的滘口,在打開門的一瞬間,迎面而的一陣陰風。
那是來自高位者的凝視,很多人在這樣的目光裡,都容易腳冷,背彎,渾身刺撓,處處不安。偏偏,李素沒有。
她的儀态端正,目光始終柔和地凝望,嘴角笑盈盈的,露出兩顆梨渦。
“我的酒量一般,”李素沉着地回應,“倒是臂力還不錯,如果你喝醉了,我可以抱你上車——公主抱。”
聽上去近乎輕浮地回答,卻因為李素一絲不苟的慎重神情,顯得異樣地、格外地踏實可靠。極具強烈的女性力量。
體面的、近乎完美的回應,透着聰慧敏銳。
常混飯局的人精,都能領略到李素在接待上的本事。
比如她不着痕迹地拒絕,比如她暗暗表明的心迹:她做不了擋酒的,但不介意善後。
張宥晴暗暗打量李素,見李素始終落落大方,含羞帶笑,她倒是不讨厭。
知道自己手裡沒有能讓人入眼的籌碼,也不扭捏敏感,不卑怯退縮,隻是安靜地待着,耐心地等待機運。李素其實還不錯,夠識趣。
當然,比起李素本人,張宥晴心裡還在琢磨剛才陸嘉意看向李素的目光。
嫉妒、得意、又失落,仿佛如臨大敵,又不戰而勝。
稀奇。
李素有什麼值得陸嘉意觊觎的?她們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張宥晴起身遊走,很自然地春绮換了座位。瞧瞧李素,又看看陸嘉意,她在暗暗找尋新的破綻,或是新的試探。
倒是春绮見張宥晴對李素起了重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敗給這樣一個窮酸的角色,她幾乎是瞬間冷笑出聲。
“呵呵!”春绮浮誇地諷刺道:“要你陪酒是看你還有一點價值,你還拿起喬了?有陳書在,輪得到你抱?你當你是誰啊?”
李素擡眼,一副看小孩耍脾氣的模樣,很耐心地笑,她望着春绮的眼睛,認真介紹道:“我是李素,一個真誠可靠的......好人。一個普通人。”
......
春绮顯然沒想到還能這樣回答,一時無語。
“真誠可靠的......好人。”張宥晴重複着,下意識地笑了起來,順手抽了張紙擦了擦掌心,她睨着李素,古怪又誠懇道:“李素,交個朋友,我是張宥晴,一個不好不壞的人,一個編劇。”
“編劇!我......我也是......”李素眼前一亮,差點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地瞬間變了型,成了:“我是說......我也想當編劇。”
在真正的大拿面前,李素還是露怯了,面對耀眼的前輩,剛剛被否認、已經辭職的她,還是沒好意思說自己也是編劇。
大概是心虛,嫌棄自己此刻的模樣太過于傻氣,李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輕壓眉頭,微低睫眸,扇一樣的睫毛投下陰影,暖光下格外溫柔。
見女孩一副爛漫純然的無辜模樣,真讓人憐愛。
某一刻的靈感,讓張宥晴漸漸琢磨出陸嘉意真正在意的瞬間——她很在意李素對少爺的反應。
防火防盜防閨蜜,難道陸嘉意是怕李素對少爺有興趣?
啊——有意思。
張宥晴忍不住深深看了陸嘉意一眼,笑的耐人尋味。
張宥晴張開雙臂,将李素緊緊地抱住了。有些冒昧,也有些唐突。
靠在李素肩頭,她幹脆地閉上眼,于是感官放大,無論是李素柔軟而飽滿的胸,還是纖瘦細膩的腰。
多豐盈有緻的姑娘啊,青春尤物。
最好是真能去少爺面前搶一搶視線,要是真的成了......
張宥晴的嘴角忍不住翹起,她的掌撫過李素的腰線,她故意在李素的耳旁呢喃:“你是在羊城工作嗎?以後有空一起玩。——你喜歡陳書嗎?我不介意我們三一起。”
喜歡陳書?一起?
三......
三......
三角形是最穩定的關系.......
天爺啊……
什麼鬼啊!
李素幾乎是毫不費力地想起了剛進門時聽到的那番話,隻覺得臉頰霎時又變得有些燙。
倒也不用這麼大方。真的。
可想到張宥晴看陳書的眼神,和她今晚大費周折為陳書一再争取。
很快地,李素清醒過來。明白這隻是一句調戲般的玩笑。
也許是想看看她這人經不經逗,也許是想試探她的底線在哪裡。
幾個呼吸後,李素很淺地笑了一聲,笑聲清爽幹淨,尾音上揚,帶着愉悅。她在張宥晴的肩頭輕快地拍了幾下,似是回應,又似是安撫。
“你是第一個來跟我交往的人。”李素的氣息是無聲的反擊,撲在張宥晴的耳邊,更輕,更柔,更軟,像被曬到暖洋洋的新絮,像羽毛,像春風。“姐姐,謝謝你給我擁抱。”
仿佛聽見風鈴在耳邊響起。
張宥晴睜開了眼。
張宥晴改變了主意。
她松開李素,再次看向這個沉穩勇敢的女孩。
這個态度自始至終雖然算不上谄媚,可也很有眼力勁兒地将自己的位置擺得很低的女孩。
對了,她叫李素。
原本嬉樂的目光變得認真清明,這一次,張宥晴什麼也沒再說,而是起身将李素的酒杯倒滿,她很爽快地幹了一半,又将杯子遞給李素。
幹不幹?
我們喝一杯。
張宥晴嘴角的淺笑邪魅,她朝李素很輕地眨了下右眼,搭配着一身鮮紅的一字肩短袖與一條美拉德色系的工裝褲,看上去異常地帥氣。
喝酒而已。
這酒多少度?
李素來不及細想,更沒條件猶豫。原本乖順柔和的笑容漸漸鄭重,她很幹脆地接過酒杯,咕咚咕咚争取一口喝完。
一滴紅酒溢出來,順着她的嘴角滑下去,滑過她瘦小的下巴,白皙纖長的脖子,淺淺落進深溝。
她幹完,将空杯遞給張宥晴看,明明仰視,卻如一陣從容幹淨的風。
純然美麗的外貌。
與一顆達人知命的心。
張宥晴在李素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溫柔地反抗,讓人隻感受的到溫柔。
被無數人規訓,看似屈服,實則頑固。有着永不動搖的自我。
輕拍了拍李素的腦袋,張宥晴笃定道:“剛出道的時候,誰都得受點委屈,你能屈能伸,寵辱不驚,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張宥晴朝作壁上觀的陳書招了招手,陳書心領神會地将手機拿給她。
主動加了李素微信。張宥晴将溫熱的手搭在李素的肩膀上,鄭重其事道:“以後有為難處,報我名字。”
這已經是很難得的承諾了。
“謝謝。”李素朝張宥晴笑笑,見陳書将張宥晴的包挂在了肩上,這是要走了。
“有機會,我帶你去認識少爺。”張宥晴這話是對李素說的,可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目光越過了李素的肩頭,冷淡看向陸嘉意。
明目張膽地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