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滿樓的棗泥糕。"姜墨蘭遞過點心,"你小時候最愛吃的。"
細雨接過糕點,眼淚掉在油紙上:"阿姐,我爹他......"
"柳叔是為你好。"姜墨蘭望向遠處的山巒,"這世道,女子獨行太難。"
"我不怕!"細雨抓住她的手腕,"我有阿姐,阿姐也有我。"
姜墨蘭沉默片刻,突然問:"為什麼逃婚?"
細雨松開手,從懷中掏出本破舊的冊子——正是那本藥方筆記。她翻到最後一頁,指着角落裡一行小字:"阿姐看這個。"
那是姜墨蘭從未注意過的一行字,藏在藥方配料之間:"今日試新方,加一錢當歸,兩分相思子。阿姐飲後唇色如朱,我看了半日,竟忘了添水。"
"我每日都記一點。"細雨聲音發顫,"記阿姐吃藥時的樣子,記阿姐教我認字時的神情......"她突然撕開筆記的裝訂線,從夾層裡倒出十幾封信,"還有這些,阿姐寫給我的每封信,末頁都有'細雨歸'三字。"
姜墨蘭的輪椅微微後移:"你......"
"我甯可做阿姐輪椅邊的柳枝,"細雨向前一步,眼淚砸在輪椅扶手上,"也不當高門大院裡的金絲雀。"
暮色四合,老梅樹在風中沙沙作響。姜墨蘭的手懸在半空,最終落在細雨發頂,輕輕揉了揉:"傻話。"
那夜姜墨蘭獨自去了河邊。春汛剛過,河水湍急,月光在水面碎成千萬片銀鱗。她将輪椅停在淺灘處,殘肢抵着踏闆,疼得額頭冒汗。
"啊——"
壓抑的喊聲被水聲吞沒。姜墨蘭對着虛空揮拳,直到筋疲力盡。輪椅扶手上的暗格彈開,露出那支梅竹雙清的木簪。她摩挲着簪尾的刻痕——那裡有個極小的"蘭"字,是細雨及笄那夜偷偷刻上去的。
回到醫館已是三更。西廂房還亮着燈,細雨伏在案上睡着了,腕間的銅鈴铛壓着臉頰,印出淺淺的紅痕。姜墨蘭輕輕抱起她,小丫頭在夢中咕哝了句什麼,往她懷裡鑽了鑽。
床榻上,細雨翻了個身,露出藏在枕下的賬本——她已經重新謄錄了姜墨蘭的布莊賬目,在"梅雨基金"旁添了行小字:"細雨同歸"。
芒種這天,姜墨蘭的布莊丢了一筆大生意。
她剛從染坊回來,就看見綢緞商周老闆站在店門口,臉色陰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姜姑娘,那批杭綢我另有人接了。"周老闆撚着山羊須,"聽說你最近手頭緊,咱們的合約......"
姜墨蘭的輪椅在門檻處卡了一下。她穩住呼吸,輕聲道:"周老闆是怕我付不起貨款?"
"哪裡的話。"周老闆眼神飄向她的腿,"隻是趙家放出風聲,說跟你做生意的,都别想在他們碼頭卸貨。"
輪椅扶手被姜墨蘭捏得吱嘎作響。自打上月替柳家還了聘禮,趙家明裡暗裡沒少使絆子。她剛要開口,身後傳來清脆的銅鈴聲。
"周伯伯好大的威風!"柳細雨挎着藥籃邁進門檻,發間的銀鈴铛一步一響,"上回您家小公子出疹子,用的可是我特制的紫草膏?"
周老闆頓時矮了半截:"柳姑娘說笑了......"
"趙家管得了碼頭,還管得了藥行不成?"細雨将藥籃往櫃台一放,取出個青瓷瓶,"新配的玉容膏,專治您夫人臉上的黃斑。"
周老闆眼睛一亮,搓着手道:"這怎麼好意思......"
"杭綢的定金我已備好。"姜墨蘭适時遞上荷包,"周老闆若為難,我另尋别家就是。"
最終周老闆不僅沒取消訂單,還多訂了十匹細葛布。送走客人,姜墨蘭的背脊才松懈下來,殘肢處傳來陣陣刺痛。
"阿姐又逞強。"細雨蹲下來,輕輕按捏她左腿殘端,"今早的藥酒是不是沒擦?"
姜墨蘭别過臉:"忘了。"
細雨的手突然加重力道,疼得她倒抽冷氣。
"撒謊。"細雨掀開她的裙擺,露出紅腫的殘肢,"都磨出血了!"
姜墨蘭沉默地看着她翻出藥箱。自從趙家刁難,她每日要在城裡奔波,輪椅用得太多,殘肢難免磨損。細雨調藥時抿着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其實不必這樣。"姜墨蘭輕聲道,"趙家的事我能應付。"
"我知道阿姐能應付。"細雨将藥膏拍在她腿上,力道大得像是懲罰,"可我不想隻躲在阿姐身後。"
藥膏涼絲絲的,緩解了灼痛。姜墨蘭看着細雨發頂的旋兒,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小丫頭也是這樣固執地給她擦藥。
"染坊那邊......"
"我去。"細雨系好藥箱,"不就是教他們用新方子固色嗎?我今晚就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