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紙之上墨迹斑駁,正是那首曾令她聲名鵲起的詠荷詩。
然而,細觀之下墨色已泛白,宣紙邊緣泛着經年累月的煙黃色,而那清麗隽美的簪花小楷分明是清音的字迹。
“阿姐可還記得這首詩?”清音的聲音輕若遊絲,卻字字如針,“那年荷花池畔,姐姐說這詩太過豔俗,上不得台面,還想一把火燒了幹淨。”
青紗燈的光暈在紙上投下搖曳的暗影,朱砂批注清晰可見,落款赫然是那位清貴公子的私印。
徐清滟瞳孔驟縮,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捏紙的手微微發顫:“二妹妹這是何意?怎麼把這東西翻出來?”
清音莞爾一笑:“說來也巧,前些日子整理舊物,恰巧在一本詩集中尋得這篇舊作,左右閑來無事,正好拿來練字。”
“二妹妹好記性,連這等陳年舊物都收得這般妥帖。”徐清滟聲音發緊,指尖幾乎要将紙張戳破。
清音狀似不解地看向她:“姐姐為何生氣?妹妹這樣做可是有何不妥?”
徐清滟眼角猛地一跳,直氣得胸口起伏。她最是看不慣徐清音這副模樣,假模假式裝無辜,簡直跟她那狐媚子姨娘一個貨色!偏她沒法捅破這層窗戶紙。
“無事,隻是見物思舊心生不快。”徐清滟笑得勉強,“這些詩,可否讓姐姐帶回去臨摹?”
“自然可以。”清音溫婉一笑,徐清滟心頭稍松,卻聽她話鋒一轉,語氣輕柔卻帶着幾分譏诮,“可我記得,從前阿姐最是嫌棄我的詩作庸俗不堪,如今怎又瞧得上了?”
清音從徐清滟手中抽回宣紙,忽而傾身在她耳邊輕語:“先前聽聞阿姐在公主府以詩顯才,隻是不知,若沈家知曉那首在公主府大放異彩的無荷詠荷詩,實則是姐姐剽竊了他人之作,會作何感想?”
徐清滟踉跄後退,撞翻了案頭青瓷花瓶,碎裂聲驚飛檐下栖鳥,也驚醒了她的美夢。
她咬緊牙關,心虛地别開眼睛,再望向清音時,已換了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樣。
“我的好妹妹,何苦翻這些個舊賬?你可是在埋怨我那日沒帶你一塊去公主府?”她尾音拖得綿長,仿佛當真含着幾分愧意,“若為這個惱我,姐姐給你賠個不是,原是該帶着你見見世面,可你也該知道……”
她斜睨着清音,忽而掩唇輕笑,“公主府的門檻鑲的是金玉,豈容阿貓阿狗都往裡鑽?咱們徐家初到京城根基未穩,二妹妹素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會擺弄些香料和繡活,若是在貴人面前鬧出笑話,旁人戳的可是徐家的脊梁骨!”
清音垂眸盯着案上那方洇着墨痕的端硯,險些被這話裡的尖刺紮笑。
她這位嫡姐向來如此,分明是心虛,偏要把金玉堆砌的排場擺得十足,便是要作踐人,也要披着副“為家族好”的錦繡皮囊。
清音指尖撫過宣紙邊角卷起的毛邊,溫聲道:“阿姐教訓得是。”
這順從模樣倒讓徐清滟噎了噎。
“說來倒巧。”徐清滟撫了撫鬓邊新打的赤金纏絲步搖,“那日華陽公主賞了我好些稀罕物件,什麼南海的明月珰、西域的琉璃鏡,待會兒便讓柳紅擡來任你挑選。”
她傾身向前,強笑着褪下腕間的翡翠玉镯,“姐妹間哪有隔夜仇?這些玩意兒,權當是姐姐與你玩鬧的賠禮。”
“阿姐可曾聽過,”清音倏地擡眸,瞳仁映着窗外漏進的碎金,“前朝那位因剽竊詩文被黥面的探花郎?”
“放肆!”徐清滟霍然後退,柳紅見狀連忙将門簾一掀,外頭候着的丫鬟們立時如退潮般散去。
雕花門扇“咔嗒”合攏的刹那,徐清滟反手便将長案上的茶盞擲在地上,踩着滿地潑濺的茶漬逼近清音。
“是,我拿了你的酸詩又如何?去告啊!去跪在父親跟前哭訴啊!”染着鳳仙花汁的指尖幾乎戳到清音鼻尖,“你且試試,看他是信我這個掌家嫡女,還是信你這窯姐兒生的……”
最後幾個字生生咬碎在齒間,她胸口劇烈起伏,忽又嗤笑出聲,“你當那姓江的誇你兩句便是才女了?徐家如今能在京城立住腳,靠的是我娘陪嫁的十八間綢緞莊!你以為撕破臉便能讨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