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悶熱,不是一陣微風能緩解的,好在午後下起了細雨,凜褚城内才有了一絲涼意。
凜褚是百年皇城,富貴迷人眼,但是江府,在一衆高宅闊院中也是不可多見的氣派。
甘棠院位于江府的深處,垂花門内有一彎淺池,花木扶疏,風雅别緻,池子旁的梨樹比屋頂還高出不少。
蓊郁的樹葉擋住了大片的熱意,雨滴順着葉子落到池子裡,泛起漣漪。江微雲倚靠在窗沿,靜靜地看着水紋交散,她半瞌着眼睛,昏昏欲睡。
丫鬟符竹輕推房門進入内室,隻見自家小姐今日身着淡黃色褶裙,一支琥珀白玉蘭簪斜斜插着,她倦倦的樣子好像快睡過去了。
符竹輕輕喚她:“小姐,這是新送來的衣裳和首飾,聽說過幾日長信伯府要宴請衆人,應該是夫人為小姐準備的。”
江微雲慵懶擡眸向衣裳望過去,又緩緩擡頭看向符竹:
“符竹,我年芳幾何?”
“小姐今年…剛過十八。”符竹剛來伺候江微雲不久,突然提起年齡,她有點怕觸到小姐的逆鱗。
江微雲是丞相江遠州的長女,但剛出生母親便因病去世,那時江家老夫人一向康健的身體也急轉直下,情況危急。
江遠州得一欽天監隐退高官指點,是因為江微雲的生辰八字太硬,可将其送至千裡之外嶽淩的太清觀撫養,十八以後再回凜褚,即可化解。
十八年歲,換做旁家女子早已嫁為人婦,但江微雲因着這事,至今未談婚論嫁。
“那你看這衣裳首飾,是十八歲的姑娘該穿戴的嗎?”江微雲語氣平平,似乎還沒完全醒過來。
符竹往衣裳望去,粗晃一眼就是綠絲繡竹的長裙,但仔細一看,款式、用色、搭配都不該是給年輕女子穿戴的。
江家适合這套衣服的,隻有一個人。
江夫人趙運璧。
趙運璧是江微雲的母親去世後,江遠州娶的續弦,她在嫁進來不久便生下一子,名叫江宜年,比江微雲小兩歲。
符竹意識到自己送錯了衣服,連忙認錯:“是奴婢疏忽了!今日衣鋪的人送來衣服,隻說是我們之前訂下的,下人便送到我們院子這裡來了,想來應該是中間搞錯了。”
江微雲沒再看她,隻把目光轉向窗外:“無妨,你送過去吧。”
符竹本來是趙運璧身邊的丫鬟,江微雲回來後被趙運璧派過來照顧她。
既然這個衣服不是給她的,那就是沒有準備她的衣服,也就是不打算帶她去長信伯府了——
正合她意。
平心而論,江微雲回到江家并非是要拿回屬于自己的一切,相反,她想脫離江家。
要正大光明地走出江家,所以才先回來。
離開江家這事,恐怕繞不過江遠州,想到江遠州,江微雲眼神一滞,思緒往更遠的地方飄去。
這個院子是江微雲的娘親生前所住的院子,娘親去世以後再也沒人住進來過,院中那棵梨樹是她剛嫁進來時親手種下的,陪伴了她在江家的所有日子。
突然,江微雲的思緒被一陣腳步聲打斷。
趙運璧擁着幾個下人走了進來。
她沒客氣,繞過屏風直接走進内室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微雲啊,今天這個事可真是個誤會啊!”
來得真快。
江微雲轉身看向趙運璧,像是一路趕着過來的,鬓角的頭發有些許淩亂,但整體依然是貴氣逼人、不失端莊的美,應該是精心保養出來的。
趙運璧又接着說:“我是看着符竹還算機靈才讓她來照顧你的,沒想到還是笨手笨腳的,把衣服送錯了。蕙裳軒最近頭面首飾緊,過段時間我再幫你留意着。”
江微雲點點頭:“那就勞煩夫人費心了。”,她的語氣裡沒有一絲不滿的意思,也略過了去長信伯府的事。
沒人和她說話的時候,她隻能看着院裡梨樹度日,有人和她說話了,她覺得還不如看梨樹度日。
趙運璧沒想到江微雲是這樣的反應,甚至沒問一下長信伯府的事,那她準備好的解釋還怎麼說?
況且有些事由她的口中說出來不甚合适。
她讪讪一笑:“你沒誤會就好,回到家了就不要這麼拘謹,日後有什麼事情盡管向我開口。”
江微雲又點點頭:“那就勞煩夫人費心了。”
同樣的話說了兩遍,可見誠意。
趙運璧也不傻,看江微雲沒有想和自己交談的意思,也沒過多停留,推說府上還有其他事要處理便離開了。
雨後的地面還有些濕滑,趙運璧走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覺得奇怪。
江微雲回來這段時間,沒對任何人、任何事表現出好奇,難道真的是在道觀被養得清心寡欲?
這時,趙運璧身邊的婢女問道:“夫人,大小姐怎麼還不改口叫你母親啊?她都回來這麼久了。”
“還在想着她的生母吧。”趙運璧沒細琢磨,下意識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