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洛修從書房出去以後就沒再進來,這裡隻剩下路伽和那把冰冷的椅子,還有地上的鐐铐。
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意識才重新清醒,仿佛靈魂剛剛回到腐朽不堪的軀殼中,而後沉沉歎了一聲,歎息自己無法擺脫這具身體。
路伽站起來,慢慢整理着被壓皺的襯衫,固執地一下一下用手把褶皺抻平,又把扣子扣好,然後才走出書房。
燈光已經暗下來了。
路伽愣神的時間足夠長,德洛修已經從浴室出來,黑色的浴袍自腰間紮住,反襯出他慘白的肌膚顔色。
今天似乎是難得的清閑日,他沒有在光屏上批文件,也沒有在實驗室配什麼藥劑,更沒有任何宴會的邀約。
他隻是坐在沙發上,骨節分明的手捏着書頁,紅色紡布的硬殼書皮在暖色燈光下像是會吞噬靈魂的囚籠。
路伽像空氣一般,沒有任何存在感,也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他走到桌旁,端起那盤不會再有人記得的,毫不重要的餅幹,輕輕倒進了廢棄食物處理器,然後按下了按鈕。
盤子被細心的一點點擦洗幹淨,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從始至終,他都安靜得不可思議。
像一隻幽靈。
幽靈飄到床邊,打開角落裡的籠子,這是他的臨時墓地,他會死于看不見陽光的黎明。
幽靈蹲下,蜷縮起身子,準備住進本就屬于他的囚籠。
黑白分明的雙眼無意間掃過那張他曾經睡過的,極為舒适的床,路伽突然定住了。
他看過去,德洛修剛巧翻頁,書頁的聲音很輕,但整個房間實在是太過安靜,他聽得還算清楚。
路伽慢慢站起來,雙眼微微放光。
啊……是了,怎麼忘了?
………紅色的酒液在高腳杯中輕輕晃動,路伽怔怔地看了三秒,突然輕輕笑起來。
明天,等到明天,一切就都會不一樣了。
“客人。”
德洛修不認為這雀躍的聲音是一種打擾,因為他正準備合上書頁。
“客人,這些天…謝謝您照顧我。”
酒杯放到了他面前,路伽的雙眼亮亮的,嘴角也挂着笑,德洛修從來沒見過他笑得這麼開心。
“客人!”
路伽舉起一杯酒,他雙手都握在高腳杯的杯梗上,動作有些滑稽,但是面上卻帶着難得一見的笑容,雙眼彎彎,讓人生不出拒意。
德洛修看着他,又看向桌上的另一杯酒。
他沒有追究路伽私自開酒的事情,也懶得管。
他最終拿起了酒杯。
路伽笑得更明亮了,長長的睫毛撲閃兩下,他高興地拿着酒杯湊到嘴邊,然後把裡面的酒液一飲而盡。
沒了平日裡的小心翼翼和畏懼,總是垂着頭瑟縮的青年此刻正直視着他,膽子大得不正常,清澈的眸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埋在靜默的荒蕪下,很快就要燃燒起來。
德洛修沒說什麼,隻輕嘗了一口酒。
德洛修其實記不得自己為什麼要選擇路伽。
他也記不得為什麼要送路伽走。
似乎除了一個蹩腳的,名為“背叛”的理由,他想不出來其他。
他刻意地讓自己忽略了某些不該被忽視的東西,像是在糖果罐中發現蟲子,卻還要把糖蓋若無其事放回去的小孩。
要選一個不出彩的人,又要強硬要求這個人達到根本達不到的标準;要用藥物控制這個人,又縱容這個人從其他地方獲得解脫;要把這個人送去地獄前,又喝下他親手遞過來的毒藥。
很可惜,德洛修不認為有哪裡不對勁。
他端起這杯酒,不過是想看看垂死掙紮的鼠蟻還能有什麼手段。而任何手段,對他來說都不會有用。
路伽的眼睛亮晶晶的,看他喝了酒,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比他任何時候的笑都要真心。
“要去洗漱了…客人,我去洗漱了!”
他說話的聲音也比平常雀躍許多,德洛修隻是冷漠地看着他,不再說話。
路伽不像平常那樣因為他的冷漠而恐慌,他隻是喃喃着往浴池走。
德洛修翻開書頁,整個房間再次安靜下來。
……他突然皺了皺眉。
好像有些熱。
有這麼熱嗎?
還是他太容易感覺到溫度的變化了?
………
德洛修丢開書本,又扯了扯衣領,總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直到路伽從浴室出來,臉上挂着笑,走到他面前,想要去抱他,德洛修才終于瞳孔一縮。
“咳!咳咳…客,客人……”
路伽瞪圓雙眼,下意識擡起手去掰德洛修掐着自己脖頸的手,卻沒有成功。
德洛修冷漠地看着他,路伽正在掙紮。
“客人……咳咳……”
“客人…我……咳咳咳!”
路伽覺得自己快死了的時候,德洛修突然放開了他。
路伽跌坐在地上,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又撲上去,拽住了德洛修的衣服。
“客人,客人!我很乖的,我會聽話……”
他的眼睛太亮了,從來這裡第一天開始到現在,這是德洛修第一次見他那麼高興。
……不知道是什麼藥,藥效發作得這麼快。
之前沒有用過這種藥劑,倒是可以追查一下來源。
星力在體内迅速地蔓延開來,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
“客人…客人,我很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