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淵還未從馬上下來,便看到府前偏門門口站着三個人影。最外面的顯而易見是韓随,裡側的是家中小厮,隻中間那位身着官服的官員較為眼生。
馬上的謝明淵的眼神輕輕低瞥,未見對方身上代表官員品級的魚袋,神色不動。他勒繩下馬,款款走向那人,率先道:“謝某回遲,不知府中有人久候。天寒,還請入内用杯熱茶。”
小官拱手笑着回道:“公子客氣了。”
謝明淵眼神一閃。
如非謝衍臻一脈,尊稱謝明淵為“公子”的人隻有望青書院的人。大黎官身貴于民身,其他官員看在謝府的面子上,願意稱他一句“謝公子”已經足夠。來人盡管眼生,卻直呼公子,八成仍是謝衍臻的黨羽。
謝明淵不動聲色:“請進。”
“多謝公子美意,在下隻為遞送禮部函件,就不進去了,”小官笑着從懷中抽出一封平整的文書,雙手遞過道,“這是函件,請公子收下。如此,在下這一趟的使命便完成了。”
謝明淵接過文書,并未拆開,收入懷中。
“有勞。”他道。
目送禮部官員離開,謝明淵轉向韓随:“什麼事?”
韓随點頭:“今早,科舉新開的消息在京内公布,如公子所料,此次科舉亦向寒門開放,科目則分為四科……”
謝明淵很慢很慢地眨一下眼,打斷道:“科舉新開?”
韓随一怔:“是。”
“……今早?”
“是。”
韓随看着似乎十分意外的謝明淵,有些啞然。
公子竟然,不知曉嗎?
謝明淵與女帝深交,少時起便為女帝伴讀,如今又有着近乎“準皇夫”的身份,往來耀宸宮極為輕易,深得女帝信任。據傳,禦書房中有一副案專門為其備下,女帝常與謝明淵在禦書房中讨論國事,許多要務,謝明淵甚至為第一知情人。
科舉再開一事,坊間已風傳良久。
“……好,”謝明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幹澀,“你繼續說。”
“公子若是尚不清楚實情,我還是先回書院,謄一封聖旨原文來,”韓随低着頭,識相地忽略謝明淵當下的輕微異樣,“至于書院内學子的安排,還是先由各位師傅決策,我再拟個方案呈給公子。”
謝明淵慢慢地點頭:“也好。”
“那屬下先撤了。”韓随行禮。
“……等等。”謝明淵的聲音再次遲疑地響起。
韓随止住轉身動作:“公子請說。”
謝明淵閉了閉眼,低聲自言自語道:“算了。”
說着,謝明淵從懷中掏出方才接過的那一封禮部書函。未得主人命令,韓随也不敢擅自回書院,便隻好留在原地,看着謝明淵打開文書。
書函内容很短,謝明淵卻看得極慢。
看着看着,謝明淵的雙目陡然睜大——
他向來波瀾不驚的面上現出無法抑制的驚詫神色,拿着書函的手竟明顯顫抖!
韓随失聲叫道:“公子?”
靜默許久的小厮登時慌忙上前:“公子,您沒事吧!?”
謝明淵攥着文書的手用力得發白,紙張一角很快被攥得皺皺巴巴。他的眼睛仍一動不動地盯着文書上的某個焦點,長久睜眼的幹澀已令眼前模糊一片。
小厮不敢向主人追問緣由,在一旁慌成熱鍋上的螞蟻。韓随焦急地壓低聲音道:“公子,可是出了什麼事?”
半晌,謝明淵勉力摩擦唇齒,硬從嗓中擠出幾個字:“我要進宮。”
韓随一驚:“進宮?”
“對。”
謝明淵喉結滾動一下,似乎在強制靜心。
韓随見謝明淵狀态,忙向小厮道:“那位禮部官員送文書到府上,還說了什麼?”
小厮被謝明淵罕見的失态吓得快要掉淚:“沒、沒說什麼啊?”
小厮拼命扒着腦瓜,費勁地在記憶中搜尋那名不速之客說過的每一句話。
除了盡快将函件交到公子手上,小官的态度足以當得“如沐春風”四字。即使希望盡快遞交,小官也以“是件極佳的好事”為由拒絕了小厮立即遣人通知謝明淵的要求。
——等等。
小厮哭喪着臉,聲調發顫:“他明明說了是件大好事啊!騙子!”
“好事?”謝明淵情緒不穩,話間語氣也莫名,“好事……”
怎麼不算天大的好事。
大黎九道萬千士子,任何一人收到這封函件,怕不已經高興得飛了。
韓随小心翼翼地:“公子……”
謝明淵将書函折好,折時瞥過函中内容,又似被燙了一下。
“我還是要進宮,”謝明淵斷定地道,“書院的事情我已知曉,暫時擱置,這兩日我會決斷。”
韓随低頭:“是。”
韓随踯躅着。謝明淵歎口氣道:“是封薦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