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骧宮中亂成一團。
一面,太醫院齊聚房内,将房中空氣烘得凝滞悶熱,衆太醫臉色凝重地圍着床上躺着的當今聖人,止血、敷藥、針灸、縫制傷口,忙得連喘息的片刻也無;一面,外間跪着一整片宮人,人人臉上都有相似的驚恐表情,隐蔽的啜泣聲此起彼伏,一盆盆血水不斷從宮人們跪着的過道中間端出。
殘日幽隐,螢火惶惶。
姬盈慘白着臉色,坐在與宮人相近的外間,睜着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木雕般地一動不動。
她身後是被緊急召入耀宸宮的謝衍臻。這位平日以沉穩著稱的公主師傅,此刻也難得地眉頭緊鎖,頻頻踱步。
血水不要命地往外端着。才剛派進去察看的宮人快速返回,躬身向姬盈回禀:“諸位太醫已經查明,刺傷陛下的兇器帶毒。如今陛下情況非同尋常,不止失血嚴重,同時毒入肺腑。太醫們說,若是陛下熬過了今晚,則還有救,但日後也會纏綿病榻,活不長久;若是熬不過,就……”
姬盈頭暈目眩,嗓子幹澀地道:“知道了,再回去守着。”
宮人行禮而退。
姬盈狠力掐一掐左臂,驟然尖銳的疼痛終于使她清醒幾分。
她向後側一側頭,疲憊低沉地向謝衍臻道:“老師如何看待此事?”
踱步的謝衍臻腳下一停,低聲回道:“殿下借一步說話。”
姬盈望了望内間出來的漸淡的血水,低低地道一句“好”。
自那日刺殺之事一出,整個耀宸宮便臨時歸到了姬盈的掌控下。姬盈對外宣稱姬弘患上了風寒,又将早朝直接停了半月。早朝雖停,政務卻不能停下一刻,為免宮外起什麼風聲,姬盈便一面押太醫院給姬弘救命,一面将朝官遞上的折子都接手過來。
永盛公主第一次直接處理奏折,就是在這樣岌岌可危又精神緊繃的情形中。姬弘傷勢極重,昏睡不醒,随時可能殡天,姬盈安撫着太醫和宮人,日夜抽空處置折子。
朝務正常運轉着。朝官們發現,宮中染上風寒的陛下回複折子的速度比以往還快許多。折上的朱批字樣沒有半分變化,内容也依然是陛下往日一針見血的風格。
前朝将起的風波頃刻間消弭殆盡。
後宮,龍骧宮在姬盈的回返下迅速得到控制,那位意想不到的刺客——太子姬煊,也在姬盈的命令下被囚入牢中。
姬煊被衛兵拖走時反抗劇烈,不僅不見絲毫悔過模樣,還邊走邊歇斯底裡地大喊着“放了我”“我要出宮”等等字眼。姬盈不慎與皇兄對視,看見姬煊眼中使人心驚的深重恨意。
“盈盈,我是你皇兄,”姬煊陰森地望着她,冰冷地開口說道,“姬弘已經沒救了,你該到皇兄這裡來。”
“隻要他死了,一切都會很快結束,皇兄才有活下去的盼頭。盈盈,皇兄被你送進了牢裡,你在外面可得好好斟酌——我唯一的親妹妹,你是要站在他那邊,還是站在皇兄這邊。”
連日不得休息,姬盈的身體有些搖搖欲墜。
向外走出殿門時,腳下拂過門檻,姬盈不由自主地向前跌過去。
“殿下小心!”謝衍臻用力扶住她的胳膊。
姬盈穩住身子,握着謝衍臻的手臂,低聲咳嗽:“多謝老師。”
咳嗽聲漸漸劇烈,姬盈咳得一晃,一口氣卡在喉嚨中,身子又向後一傾。
謝衍臻:“殿下!”
姬盈頭暈得晃眼,仍是搖搖頭道:“無事。”
“老師請講,學生如今還能做些什麼,才能使耀宸宮平安度過這場劫數?”
謝衍臻望着姬盈,片刻啟口:“殿下調查太子行刺一事可有進展?”
姬盈深呼一口氣,疲憊地點了點頭。
從姬盈控制耀宸宮,将一切混亂勉強導入正軌後,她便着手調查姬煊刺殺姬弘的因果緣由。
開始,因姬盈前腳去了冷宮,龍骧宮後腳就出了事,姬盈理所當然地認為姬煊行事定與奇麗相關,幕後主使必為奇麗,是奇麗妖言操縱了姬弘,令姬弘做出大逆不道的弑父之舉。可待她真實調查起來後,發現姬弘與奇麗除卻太子妃病死那一段時間有了些許交集,此後可以算是毫不相關,要将刺殺姬弘的主使安在奇麗身上,實屬困難。
奇麗因縱火嫌疑被鎖進冷宮,姬煊同樣無動于衷。他不僅不曾踏入冷宮一步,連耀宸宮都少待。
唯一疑點重重的是,近衛侍官向姬盈反映,太子殿下自太子妃死後,出宮較往日頻繁許多,且在宮外愛與胡人待在一起,整日不知在研究什麼。
“永盛公主恕罪,屬下并非有意冒犯太子殿下,但太子的确有時神神叨叨的,常常自言自語,說些什麼人死複生之類的話,”侍官一臉難色面對姬盈,像是也對自己在背後說主子壞話心懷歉疚,“屬下為保護太子,也有一次壯着膽子詢問太子殿下的打算究竟為何。畢竟那些胡人看起來都不像什麼好貨色,要是诓騙太子去做什麼事,錢财損失倒是好說,若太子身臨險境,豈非自己身為下屬的失職。”
“而後,太子殿下回複屬下說,”侍官皺着一張臉,盡力回憶着自己與姬煊之間的每一個字,“有位胡人術師十分厲害,懂得起死回生的法術。太子親眼所見,那位胡人術師用一隻貓的血,喚醒了一隻死去的兔子,上一刻斷氣的兔子,下一刻就活蹦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