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青葉扶他坐起來,找出兩隻舊海碗,各裝上大半碗竈灰,然後找出舊筷子,遞到紀無咎沒受傷的那隻手裡,突然意識到這是他的左邊:“呀,你左手不會寫字吧?”
紀無咎淡淡道:“我左手也會寫。”
青葉怔了怔:“你是左撇子啊?”
紀無咎掠了她一眼,剛想說那又如何,就聽她興高采烈地道:“巧了呀,我也是啊!小時候給我爹打了不知道多少回,他一不在我就換回左手來,後來他也拿我沒法子了……”
紀無咎冷冷地打斷她的話:“你想學寫什麼字?”
青葉有點掃興地瞪了他一眼,看在他能教她寫字的份上,就不和他計較了。
她想了想,問道:“最簡單的字是什麼?”
紀無咎在竈灰上劃了一橫:“一。”
“這真簡單。”青葉在自己的碗裡畫了一橫,“我學會了,再教個。”
紀無咎在那一橫上添了道短橫:“這是二。”接着再添上一道略長的短橫,“三。”
青葉樂了:“我會了。”她開始念念有詞地數着畫橫杠,“二、三、四、五……十!”
紀無咎滿臉無害的微笑:“你學得很快嘛。”
邬青葉看着竈灰上的整整十條短杠,感慨道:“這個字真大,一碗差點寫不下。”
轉念她又有疑惑:“那要是二十、三十呢?一百呢?不是要寫很大很大?”
紀無咎提醒她:“二十是兩個字。”
青葉大悟,在十條杠旁邊另外畫了兩條杠:“是不是這樣寫?”
紀無咎點頭。青葉又問他:“一百怎麼寫?一千呢?”
紀無咎抹平自己碗裡的灰,寫了“百”、“千”兩個字。
邬青葉非常不解:“為什麼千比百多,百比十多,道道卻越來越少?”
“那不叫道道,叫做筆劃。”紀無咎面不改色地道,“這些字都是曆經千百年演變而來,各有淵源,并不是哪個更大,筆劃就一定會多。”
“哦。”青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比照着他所寫的字,一筆一劃地學了起來,寫到一半覺得沒寫好,便抹平了重來。
紀無咎看了會兒,視線不覺移到她的臉上。
晨光從門外照進來,她格外專注地盯着灰碗,無意識地輕輕咬住一角粉潤的嘴唇,這一側的頰邊便隐約浮現出一個淺淺的梨渦來。
青葉試了好幾次,終于記住了所有筆劃,能夠不看旁邊的“字樣”,自己将兩個字完完整整地寫下來。
“我會啦!百,千。”她轉頭朝他歡喜地笑着。
她的眼睛很大,又黑白分明,睜大眼看人的時候顯得分外天真純稚,可一旦笑起來的時候,眼尾會彎彎地上鈎,像是帶着條小小的勾子,會勾人魂魄的那種。
紀無咎忽然覺得,教她寫字也不是那麼讓人厭煩的一件事。
“啊!”青葉聞到了焦香味,才猛然想起爐竈上還在烙着的餅,急忙放下灰碗,奔到竈台前,鏟起其中一個翻面,見餅子隻是烙得焦黃而沒有糊,因為吸飽了豬油而澄汪汪的,這才松了口氣,快速将其他的餅子一一翻面。
吃過早飯後,青葉去了次濮家,得知秀才一家還是沒有回來。
她失望地回到自家,還在院子門口卻聽到一陣異乎尋常的吵鬧聲從廚房傳了出來。有大灰的憤怒咆哮,還有人大聲嚷嚷,聽聲音是方二狗在喊。
轉眼就見方二狗從廚房沖了出來,神色慌張惶急。大灰在他身後追趕。
方二狗跑出沒幾步便被大灰咬住了褲腳,不由往前摔了個狗吃屎。
青葉冷笑一聲,喝止住大灰。
大灰隻是停下撲咬的動作,但卻死死咬住方二狗的褲腿不放。
方二狗掙脫不開,見青葉回來了,立即觍着臉求饒:“姑奶奶,你快讓它把嘴松開。咱們有話好好說。”
青葉不緊不慢地走近方二狗:“我說過你再敢來,我要拔光你這一頭毛吧?”
“哎哎哎,别……”
方二狗眼珠一轉,突然換了付臉,惡狠狠地道:“你在家裡養野男人,要是讓濮秀才知道了,你和濮文洲的親事肯定要黃!濮文洲在鄉裡中了頭一名,縣太爺都把他們一家請去當貴客招待,他們家肯定看不上你了,就差個理由來推了這樁親事。我要去告訴濮秀才,你在家裡養了個小白臉,你天天晚上和他睡覺……”
邬青葉聽得火冒三丈,正想上去給他兩個大耳刮子,就見“小白臉”從廚房裡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