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管道裡，真人躺在吊床上，悠閑地翻閱着一本《日本妖怪全集》。

“特級假想咒靈，有些咒靈被這麼稱呼。咒靈、是從人類身上流出的咒力的集合體，即便不是真實存在，有着共通認知的恐怖形象，也很容易作為強力詛咒顯現。”

“有共通認知的恐怖形象……”吉野順平想了想，道：“是指有名的妖怪或者怪談嗎？”

“沒錯！廁所裡的花子小姐或者九尾妖狐之類的，有很多。咒術師把這些登記為特級假想怨靈，并戒備着它們。”

真人放下書，後仰靠在柔軟的枕頭上，嗓音絲滑又柔和，像一塊甜滋滋的白色巧克力。

“身份不明的強力詛咒，也會先被分類進假想怨靈，感覺他們隻知道這些。可是、人們一直在害怕的并不是這種假想故事。”

話語裡對咒術師明顯的嘲弄讓吉野順平有些不安，畢竟市松櫻看起來……很像是咒術師，咒靈和術師的立場……是對立的麼？

他沉默了一下，跳過了這個問題：“還有天災之類的嗎？”

真人笑了起來，“和你說話沒有壓力，真是太好了。”

突然的直球讓吉野順平不好意思起來，他有些無措地擺弄着自己的手指，“不……哪有……”

空洞裡傳來若隐若現的嘶吼聲，讓吉野順平忍不住去探頭。

“人們啊……恐懼着大地、森林、海洋。”一轉頭，真人貼在他身後，宛若情人間的喃喃，“流向它們的咒力過于龐大，因此它們在成型之前便獲得了智慧，潛伏至今。”

想起被祓除的兩位，真人情緒一下子變得惡劣，但面上笑意更盛。

他動作溫柔地撫起吉野順平遮蓋住一半臉的頭發，露出眼睛和光潔的額頭：“大家都是我引以為傲的同伴。”

“那真人先生是什麼詛咒？”

“人類。我是人對人的憎惡、恐懼中誕生的詛咒。”

一藍一金的瞳孔微微擴大，真人直起身，帶着吉野順平往裡走。

“要看看嗎？我的研究成果？”

哒哒哒——

二人走到深處，一個龐大的、如同巨山一般的肉瘤堆擠在路口。

吉野順平睜大了眼睛：“這是？”

“測試人類能變得有多大的實驗。”真人遞給他一個東西，“這個是能變得有多小。很神奇吧，人類在這方面的潛力真是令我驚歎呢。”

他觀察着對方的表情，沒有厭惡與排斥，隻是全然的好奇。

【也是，人類也有一部分是這樣，隻要刀沒落在自己身上，永遠都能置身事外。】

真人笑眯眯道：“順平你看慣屍體了嗎？”

小小的改造人幹癟、醜陋，五官處隻留下如陰影一樣的黑色空洞，像是在用盡全力發出生前最後一道痛苦扭曲的呐喊。

吉野順平很平靜地把改造人還給真人：“怎麼說呢？如果這是我媽的話，我可能會失去理智、憎恨真人先生。”

“但我深知人形醜惡，所以，我對他人不抱任何期待，對他人之死也無任何想法。漠不關心才是人類最終應有的美德。”

吉野順平看着自己攤開的手掌，少年人的手骨骼清瘦，隻包裹着一層薄薄的肌肉，顯得修長又幹淨。

“話說……第一個說‘喜歡的反義詞是漠不關心’這句話的人，有沒有下地獄呢？用‘惡意’對待他人，不可能會比‘漠不關心’更好。喜歡的反義詞就是讨厭，日本人就是這樣，熱衷于把簡單的問題搞複雜。”

真人無聊地把改造人在指尖靈活地轉動：“這可不是日本人提出來的。”

雖然身為詛咒，但被推舉為首領的他可一直在很積極地學習人類的各種知識。

“我說的是謬傳的那個。原本那位外國人說的是‘愛的反義詞是漠不關心’對吧。日本人很少會說‘愛’這個詞，感覺太過羞恥又沉重。于是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喜歡’——也沒有人會去深究原話究竟要表達什麼，人們要表達的終歸隻有自己的情緒，這樣。”

“人類是一種隻有擁有了借口和自私才能活下去的生物呢。”真人語氣晦澀難辨道：“人類都是某種事物的奴隸。”

“順平是想要複仇的吧，這麼渴求着力量。”

吉野順平用手指輕輕碰了碰原本布滿凹凸不平煙疤的額頭：“……很矛盾嗎？一邊說着漠不關心，一邊又想去尋找認同。”

真人卻突兀地換了話題：“嗯——順平覺得人有‘心’這個東西嗎？”

“欸？真人先生的語氣、是覺得沒有嗎？”

“沒有哦~人有‘靈魂’，但那個不是‘心’吧。”真人輕佻地舉起手中的改造人，“我是世界上唯一了解靈魂構造的，而且可以通過觸碰靈魂來改變生物的形态。”

“喜怒哀樂都是靈魂代謝的産物，直接就此稱之為‘心’未免也太過機械了。人類對自己看不見的東西想得過于特殊，而對看得見的我來說——靈魂和□□一樣，沒什麼特别的。”

【僅是存在于此罷了。所以說，人類真是無趣啊，為了一點無聊的事情糾結來糾結去。

他要的可不是這種蒼白乏味的故事。

樂子，就應該由人類輾轉反側的痛苦去組成才對。】

“你明白嗎，生命并無價值或重量，就像水于天地之間，生命也隻是在輪回流轉罷了。所以，做什麼也好、做什麼也行，想怎麼活都是你的自由。”

真人微笑着，輕柔和緩的語調像是注入了蠱惑人心的魔力：“可别被‘漠不關心’這份理想給束縛了，順平。餓了就吃、厭惡了便殺，順平的一切，我都會給予認可的哦。”

要努力着、掙紮着、哀嚎着、怒吼着——給他呈上一份最完美最熱鬧的舞台劇啊。

吉野順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