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順王如願繼位，那怎麼突然想起了九娘呢？”姒楚韻問葉枥。

葉枥：“凡間的男子嘛，有個壞毛病，喜歡納妾。說來，這順王的母親原是宮女，母族沒什麼勢力，又走得早，連帶着順王幼時也不大受寵，九娘正好與他情況差不多，兩個孩子也算惺惺相惜了幾年。”

“後來，先太子走後，順王才被想起來，得以嶄露頭角，又趕上老皇帝沉迷于求仙訪道，不問朝政，順王就漸漸握住了權柄。如今熬出頭兒，倒是沒忘自己還有個被丢進行宮的九妹，今日九娘回去，得了個封号，也算‘名正言順’了。”

姒楚念哂笑了一聲，說：“如今，她恢複了記憶，這些對她來說倒沒那麼重要了——那日後九娘有什麼打算嗎？”

葉枥輕嗤一聲，說：“這封号也不是白給的，老皇帝退位，如今正頹廢着呢，新皇打算将他這年邁又糊塗的父親丢到行宮裡待着，可老皇帝也要享天倫，九公主就得順理成章侍奉在側。”

姒楚韻對這種行為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她隻關心胥黎自己的意願，于是問道：“那九娘的意願呢？”

葉枥歎了一口氣，道：“九娘原話說‘總歸是托生為人女，也該有所報答，況且，看他這狀态，左右活不過幾年了’。”

姒楚韻問：“所以她的意思是，要侍奉這個凡塵裡的父親，為他送終？”

葉枥：“是啊，不過，九娘和新帝說好了，等老皇帝百年之後，放她一個自由身，去浪迹天涯。”

姒楚念笑了笑，說：“她如今雖帶着為仙時的記憶，可究竟是凡人之軀，受凡塵規則相縛。此番籌劃，倒也合算。“

葉枥點了點頭，随後起身，對着梵卿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梵卿知道她想做什麼，但還是坐正了身子，靜等她開口。

葉枥鄭重道：“小仙數千年前蒙尊上與公子相助，得以開智化形，本不該生二心，然今有幸得知真身前事，尚有一栽植之恩未報，遂自請百年為期，與胥黎伴，待送歸故人，再回來侍奉尊上座下。”

梵卿與姒楚念相視一笑，準了她的請求。

姒楚念難得正經，溫聲說：“小葉仙君盡可安心報恩，蒼茯有麋柃和老黑侍奉，不必挂懷。祝願仙君一路坦途，萬事圓滿。”

葉枥誠意道：“原答應了照顧公子調理身體，小葉慚愧食言，公子定要保重。”

姒楚韻在一旁聽着她的話，笑道：“小葉仙君放心去吧，哥哥的身子，有神君看顧，自是能痊愈的。”

接着，她又說道：“勞煩小葉仙君同胥黎傳句話，我馬上要回長行了，如果可以，再來與我告個别。”

葉枥答應後，拜辭了衆仙神，便離開了通仙觀。

姒楚韻看着葉枥離開的背影，眼中不自覺浮現出如釋重負的笑，她長籲一口氣，說：

“如今胥黎的事告一段落，我于師尊，也總算有了個交代。”

她收回目光，轉而看向姒楚念，繼續說道：

“我一度以為，師尊當年同意我不修清道，看的是母親的情面。”

姒楚念原本正漫不經心地瞧着地上的落葉，聞言收回目光，看向妹妹。

姒楚韻平靜地看着他，說：“可是跟着師尊學道的這些年，我發現，師尊不是一個會為任何情義破例的人。”

梵卿若有所感，也認真地聽着姒楚韻說話。

姒楚韻：“或許清道這條路……真的太難走了，就連師尊這樣堅定的衛道者，都曾有過動搖。”

姒楚念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修道千年，她确實變了很多。

本來，姒楚念和梵卿對姒楚韻有所隐瞞，就是擔心她不能接受怫意絲毫的“動搖”。

如今，她自己提起了，二人相視一眼，該讓姒楚韻知道全貌的。

但是二人沒急着開口，而是想聽聽姒楚韻接下來怎麼說。

“師尊說這是她的虧欠，沈小妹猝然離世，是師尊向司命殿問責的緣故，所以作為補償，師尊想要再給胥黎一世無虞。我曾以為這就是矛盾所在，可如今加了卻塵神君這層關系，或許與這位‘第一個修清道飛升成神的凡人’有關。”

姒楚韻：“僅僅依靠一位仙官私自下凡産生的遺憾，尚不足以令師尊自廢三百年壽元。”

姒楚念凝視着妹妹，良久，才直言道：“卻塵飛升神君時，差點沒成，是怫意神君稍加幹預，才成就了他。”

“可是，卻塵從未忘卻過前塵，直至隕落。”

姒楚韻目光一滞，眼睫顫動，低聲道：“竟然是這樣……”

“可這是犯忌的，師尊怎會……”

姒楚念歎了一口氣，緩聲說：“這些年，清道式微，越來越多仙道甯肯永無出頭之日，也不再修行此道了。”

“母親曾提到過，怫意神君捍衛清道，已經到了一種執拗的地步。”

姒楚韻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她說：“卻塵神君哪怕依靠清道修成神君，也從未達到過至清至明之境，這令師尊對自己的堅持感到深刻的懷疑。”

一直沒說話的梵卿開口道：“最令她懷疑的，是她自己對卻塵和胥黎産生了虧欠感，她認為自己也并非是‘至清至明’之人。”

怫意曾經不惜犯忌也要去捍衛的道，最後連自己都沒能達到。

姒楚韻垂着眼眸，道：“所以，師尊自廢壽元，不僅僅是補償胥黎，也是一種變相的自懲。”

妘晏稔聽着他們談話，不解道：“怫意神君為何要自罰，虧欠是錯的嗎？”

姒楚韻搖了搖頭，說：“師尊是一個要求極高的人，不止對别人，更是對她自己。師尊認為，這種虧欠感緻使她産生了過多的雜念，這才是修清道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她停頓了一下，又低聲說：“可最令我不解的是，那麼多的仙道，因為各種更加慘烈的原因放棄了清道，可為什麼偏偏隻有卻塵神君真正觸動了師尊。”

姒楚念想到了什麼，說：“卻塵隕落前，曾經問過怫意神君一句話，‘修清道會讓人麻木嗎’。”

姒楚韻擡眼看向哥哥，問：“那師尊是如何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