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楚念聲音裡透着疲憊,問:“那我們直接上去?”
梵卿湊近了一步,拉着姒楚念的手腕,三指搭在對方的脈搏上。
姒楚念任他把脈,安靜待着,目光落在梵卿的手上。
過了一會兒,才聽見梵卿問他:“你還走得動嗎?上山恐怕累一些,要不我背你上去?”
“不至于連這點路都走不了,”姒楚念無力地笑了一聲,調侃道,“你這是打算把我當玉飾挂在身上了?”
姒楚念說完話,仍然含笑看着梵卿,像是在等待常有的那句無奈而縱容的輕斥。
然而,他卻眼睜睜看着梵卿思考了一下,随後聽到那人說了句:“未嘗不可。”
那語氣聽起來格外認真,像是仔細考慮過這個方案似的。
姒楚念眼中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了,梵卿趁着他回味那句話的時間,将一根細細的銀鍊繞在了姒楚念的手腕上。
姒楚念擡起手,問梵卿:“這是什麼?”
“引靈鎖。”梵卿一邊拉着銀鍊在姒楚念手上多纏了幾圈,一邊解釋道,“山上情況難測,隻拉着人我不放心,暫時委屈一下你的靈神,受我管束一陣子。”
姒楚念低頭看着梵卿手上的動作,對方纏完他手上的,又将另一端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繞了同樣的圈數。
“你這鍊子纏在手腕上,還怪好看的。”姒楚念笑着評價。
他的目光停留在梵卿的腕上,與他綁在一起的,正是之前戴木珠的那一隻。
姒楚念看着對方纏着銀鍊子的手腕,心想這種細長的飾品也很适合他。
“讓我說你什麼好呢?”梵卿無奈地說。
二人的手垂于身側,扯得引靈鎖叮鈴作響,聲音清脆幽長,仿佛震到了靈魂深處。
他們聯袂步入濃濃陰霾之中,五步之外的景象辨不真切。
山中草木萎靡,沒有風,也沒有光,四周安靜得出奇,蟲聲鳥鳴一概不聞。
“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姒楚念低聲說。
梵卿說:“了無生氣。”
姒楚念掃視四周參天的樹木,一切都好像被封存了,确實是死氣沉沉,可他覺得奇怪的地方不止這些,于是一邊思索着,想到什麼說什麼:“像是最低等的幻境。”
梵卿意味深長地說:“幻境是要人留在其中的。”
姒楚念轉向他,道:“荒梏之境,天罰之地,是要阻止人進入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不是幻境?”
“不,不對,“姒楚念踩着腳下的陰霾,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剛才的話,繼續說:“如果一眼就讓人看出來是幻境,那不正好能阻止人前行——”
他忽然不說話了,梵卿察覺到他的異樣,握住了他的手,姒楚念手指冰涼,梵卿偏頭喚了一聲:“阿念?”
“我知道哪裡不對了,”姒楚念定在原地,聲音猶如飄在空中,繼續道:“我沒有感覺了。”
梵卿促然将他拉到身前,面對面問:“什麼叫沒有感覺?”
“就是……感覺不到難受,也不舒服,我,我描述不出來,就是沒有感覺。”
梵卿細聽他的語氣,敏銳地察覺到,姒楚念慌了。
這不正常。
縱然他還年輕,可梵卿太了解他的脾性了,這樣的慌張絕不會出現在姒楚念身上。
有東西在影響他的心智。
梵卿的手腕被姒楚念抓着,引靈鎖硌在兩相接觸的皮肉上,他飛快地回憶姒楚念剛才的話。
幻境,一眼能辨出來的,阻止人前行……
這不是最低級的幻境,恰恰相反,它在引導他們順着幻境走,不作反抗。
姒楚念雙手發顫,他在努力找回自己的感知,甚至将先前那種不适感強加給自己。
他雙目緊閉,強迫自己感到頭暈,強迫自己無力,難耐地将額頭磕在梵卿的肩上。
梵卿顧不上其他,反握住姒楚念的小臂,輕輕一拉,對方便傾身倒向他。
梵卿将人攬在懷裡,一手撫摸着姒楚念僵硬的脊背,一手扣着對方的頭。
“不要想了,阿念。”他輕柔地說,“感覺不到也沒關系,你能感受到我嗎?”
梵卿抱得很輕,卻很笃定,姒楚念混沌地聽着他說話,過了好久,這話才得以入了他的心。
姒楚念的眼睛裡終于閃過一絲清明,随後木香入鼻,他知道是梵卿正在抱着他,穩而真實。
“阿念,我在這裡,你隻需要感受到我的存在就夠了。”梵卿擁着他,附在他的耳邊說。
姒楚念已經清醒過來了,然而他沒動。
在無名無分的關系裡,他自私地想要多貪戀一會兒這名正言順的擁抱。
可惜,這幻境不遂他意。
随着姒楚念意識的回籠,周遭的陰霾散去,靡喪的山景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嘩嘩的流水聲,仔細辨認,水聲裡夾雜着呲呲的細聲。
幻境破了,姒楚念不得不擡起臉來了。
入目是空曠的寂寥,姒楚念循着水聲,往腳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