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飛擡胳膊肘撞了撞宋司年。
宋司年凝視着程靜溫和地一笑,“我倒是沒什麼意見的,就是不知道阿靜怎麼想的。”
如果青春年少,程靜大概會心如鹿撞,心裡頭甜膩又忐忑,然後紅着臉偷瞄宋司年的表情,但現在她隻能幹笑一聲,“這個玩笑不好笑哈。走吧,我們進去聊。”
說着率先推開雅間的門,一擡眼就看見主位上已經坐了兩個人,一對五十出頭的夫妻。
這對夫妻衣着樸素,眉目之間和宋司年多有相似之處。
正是宋司年的父母。
可以說,宋司年的長相很好地遺傳了他們的長處。
程靜有一秒的僵滞,好在很快就恢複常态,揚起臉燦爛一笑,“老師、師母,别來無恙!”
宋勤見了程靜從位置上起身,腳步微晃,已經爬上皺紋的眼角堆到一處,“你這丫頭,總算是還記得有我這麼個老東西!說斷聯系就斷了聯系,一點消息都不給!知不知道這幾年我這心裡有多擔心?”
雅間不算大,實木椅子又略顯笨重,宋勤起身時顯得有些費勁。
程靜紅了眼眶,趕忙上前兩步攙着宋勤的胳膊,聲音微哽,“宋老師,您膝蓋不好,快坐下。對不起,是我太不懂事了。這幾年您身體還好嗎?”
對宋勤,她是真的又感激又愧疚。
宋勤給她的溫暖和幫助,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老師應承擔的職責。
而且宋勤的身體因為常年操勞落下了病根,腿腳也因為久在講台上一直不是太好。
“我的身體還算硬朗,你不用牽挂,倒是你,這幾年過得辛不辛苦?”不等程靜回答,他又歎了口氣,滿眼都是疼惜,“什麼都靠自己怎麼會不辛苦?”
眼睛越發酸脹,眼底的淚就快忍不住了。
如果還有哪位長輩是真正關心她的冷暖,大概隻有宋勤了。
這是真正把她當成了自己的閨女在關心疼愛。
“不辛苦,真的!”程靜含淚而笑,“我現在做的兼職薪酬很高,完全可以在交完學費之後讓自己生活得不錯。而且我明年就可以出去實習,找份穩定的工作了。”
她扶宋勤坐回去。
宋勤另一邊的張靜姝插口打斷他們,“好了老宋,跟孩子好幾年不見了,總說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做什麼。看,阿靜都快讓你惹哭了。”
說完又對孟子飛和宋司年道,“都别站着了,快坐下吧!”
“夫人說得是!真是老了,總是動不動就回憶過去,還特别容易傷感。”
宋勤微微搖頭,“在那所初中裡,優秀的孩子那麼多,可最終走出來的,就那麼幾個,而這幾個裡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小靜。”
鄉村中學的孩子家庭條件差,肯學又優秀的學生不少,可願意供學生上學又能供得起的家庭不多。
絕大多數家長都知道,想讓孩子走出去隻有讀書這一條路,但總還有那麼一部分并不拿讀書當回事,總覺得讓孩子早點出去打工掙錢補貼家用才是正事,尤其是女孩子……
他們所在的鄉中,這種情況更普遍。
“老師放心,我現在很好,學校也每學期都有獎學金,并不是很辛苦。”
“那就好,那就好!”
宋勤高興,連連點頭,擔憂了幾年的心總算放下了些。
師母張靜姝瞧着程靜,面目慈祥和藹,微白的兩鬓讓她看上去比幾年前又蒼老了些。
不過,張靜姝是個樸素而又氣質溫和的女人,歲月給她的痕迹并沒敗掉她本身的美。
從前,程靜很喜歡她,現在面對她時,心态卻變得很複雜。
“阿靜,斷了聯系這幾年,你老師和司年可沒少為你擔心。司年是出國了沒辦法,你老師是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學校事情又多總也走不開,不然早就找過來了。這次,可不要再斷聯系了。”
“老師,師母,實在對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說起斷聯系這事,她最初的本意其實就是想逃避家裡無休止的糾纏,但不論她再怎麼頻繁地更換号碼,家裡總有辦法找到,最後折騰來折騰去,想甩開的人沒能甩開,應當保持聯系的人倒是都斷個幹淨。
其實當初換了号碼之後,她不是沒想過聯系宋勤,為此她甚至親自回去了一趟,隻是那一趟之後她真正意識到自己對宋勤一家人來說其實是個不該被他們背起的包袱。
“哎呀,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小師妹你也别太自責,以後别動不動就換号碼就行。起碼讓我們大家都知道你過得好好的,你說是吧?”
孟子飛拿起菜單送到宋勤和張靜姝面前,“老師,父母您二老看看菜單,咱們先點菜。”
有孟子飛把話題帶過,氣氛終于變得活絡了不少。
宋司年拿了紙巾遞給程靜,“擦擦,都快成哭包了。”
我明明沒有哭!
程靜紅着眼接過宋司年遞來的紙巾,蹭了蹭眼角,擡眼就見師母正瞧着自己,跟她對上目光時,張靜姝輕輕笑了笑,微微點了下頭。
隻這一眼,程靜就覺得好不容易活絡起來的血液又有微凝的迹象。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裡的紙巾,悶了片刻,這時電話鈴突然叮叮作響,讓她微凝的血液又被打通了似的,“我出去接個電話,你們先點菜。”
出了雅間,程靜覺得空氣也變得活躍了些,她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号碼,擰着眉按下挂斷,扭身沿着走廊走到木質小橋邊。
即使是第二次來,依然忍不住要贊一下水雲間室内造景的精緻,曲水回環間錦鯉悠遊,讓心情一下平靜了不少。
其實有什麼關系呢,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
張靜姝是師母沒錯,可也是千千萬萬父母中的一個。
如果我的父母待我有張靜姝待宋司年千分之一的心,我怕是做夢都要笑醒的吧?
正想到這裡,被她擺弄着的手機發出一聲提示音,通知欄多了條消息。
随手點開,消息内容就幾個字:你有種!敢沒完沒了地挂老子電話!你等着!
有的東西就像跗骨之蛆,無論怎麼甩都甩不掉!
她冷笑了一聲,幹脆關機!
她獨自在橋上盯着水裡的魚待了十來分鐘,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阿靜。”張靜姝的聲音自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