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是隔間式的,紅木色中式的座椅繞桌而擺,服務員向她們遞過菜單,魏許接過,先遞給了老師,陳老師沒接,“你來點。”
魏許勾選了幾道特色杭幫菜,避開了辛辣油膩的菜,替老師添上了茶水,“小心燙。”
拿着茶壺熨燙了一遍杯具,主動提起:“老師,你留在杭城幾天?”
原想盡盡地主之誼,陳老師的話打消了她這個念頭,“兩天,學術的會安排得緊張,明天晚上的飛機。”
時間過于倉促。
菜陸續上來,都是清一色的淡餐。杭菊雞絲,龍井蝦仁,幹炸響鈴,雲耳西芹,魚頭豆腐湯,四菜一湯,魚頭豆腐湯的湯水奶白欲滴,看上去十分鮮嫩。
吃飯期間,陳教授同魏許講了許多在學校的逸事,都是她曾經熟悉的師哥師姐,又聽她說收了幾個研究生,資質不高但都很勤奮,之前在她門下畢業的人也都在不錯的崗位工作,算是桃李滿天下。
魏許一直靜靜的聽着,絲毫沒有打斷的想法,這些都是她曾經記憶裡,鮮活的畫面。
那些片刻瑣碎的記憶,好像能證明此刻她的情緒在被占有。
從魏許進門的那一刻,陳教授就感覺她的臉比之前圓潤一些,但整個人的氣質不如同學生時代那般靈氣逼人。
尤其是她的那雙眼睛,不似之前那般顧盼生輝,多了些陰霾。
魏許的食欲很一般,看她不怎麼動筷,陳教授給她夾了塊魚肉,關心起她的去向:“小許,我聽齊硯說你不準備做他助理了,之後有什麼打算?”
看着泛起純白的魚肉,魏許移開了眼,如實以告:“想先回老家住一段時間。”
“回家?”
陳教授一聽,眼裡閃過可惜。
魏許抿了抿嘴:“想再休息休息。”
她的聲音很輕,陳教授也不再多問,隻是點頭說好,自然的說起,“現在年輕人都流行返城歸鄉。”
魏許淡淡一笑,不再多往這個話題延展。
說到返鄉,陳教授突然想起來,說起她的師兄林宇在老家崇地做美術教師的事,據說是當地特色扶貧教育,已經紮根于老家三年。
魏許靠着名字搜羅他的臉,但最終還是掃描失敗。
隻是依稀記得刷到過他的朋友圈動态,不免心生敬佩,想來自己應該是陳老師的學生最沒出息的一個,拜入師門至今毫無成果,現在又成為了無業遊民。
時間飛快,好像那一年剛入校園的一張張明媚生動的臉龐已經溶于生活單調的氛圍中,都還來不及互道珍重。
聽到最後,魏許聽得懂陳老師是在寬慰她。
“老師,你會怪我嗎?”
陳教授搖了搖頭,依舊喚她:“小許,往前看,慢慢來。”
魏許的眼神沒有絲毫動容,隻是看見她輕輕一笑,彷佛一切都已經過去。
外面已經是明月星稀,魏許堅持要送陳老師回去,直到送她到住的賓館門口,才跟與她告别。
魏許眼裡有些不舍,還是走上前擁了擁老師,聲音是自己都不曾察覺的低落,她盡力克制自己的情緒,道出:“下次再見。”
陳茹芝憐愛地拍了拍她的背,過了良久,像在斟酌:“小許,有時間再回來看看。”
那一刻,手掌觸及的背部一僵,很快又恢複自然,陳教授擡手幫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前額發,眼裡全是對她的期盼。
魏許不敢看她的眼睛,甚至有點想逃,見她遲遲沒有答應,陳教授也不勉強,拍了拍她的肩膀:“老師先上去了。”
那句等她來,終歸是沒有說出口。
站在門口注視老師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成為一個小點,魏許才背身離開,融入蒼茫夜色。
夜無眠。
房間裡的燈光亮在頭頂,食指的印痕沾在落灰的開關上,二十幾坪的房間擺滿了方形的框架,或豎,或橫,隻是都被白布遮了起來。
唯一醒目的一幅畫立在了中間,魏許盯着出神。良久,起身又把客廳的畫挪到了這個專用畫畫的房間裡。
房間裡已經堆積了大大小小的畫。一眼讓人看見的畫面是一塊黑色的幕布,顔色由淺到深層層疊加,沒有實體的物,隻有點狀般的顔料依附在上面,用手輕輕剝落,是一顆又一顆暗紅色的射線狀小點,另外幾幅都是沒有主題的顔色填充,看上去雜亂無章。
站在它們面前,她已經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色彩的邊界裡失去了界限。
夜晚的杭城聲色犬馬,霓虹常亮,想起第一次站在窗前往下看,那日連排串的紅色燈尾串成一條紅色的溝壑在馬路中間分裂開來,張牙舞爪的對着魏許笑。
房間裡還有一些東西沒整理完,整理到最後,魏許發現除了那些一無是處的畫,其他的家具物品都帶不走,她都給所有東西置辦了分類,怕桌子積灰,又蓋上了淺色系的布料。
離開以前,魏許把畫室的門上鎖,伴着鎖扣‘咔哒’的聲音,暫且安放了晃蕩的心,就當作這一切,被安放在了某個閑置的角落。
沒有了送老師去機場的計劃,明天就能回鎮江。
天際接近破曉,又一個黑夜過去了。
六點整,沙發上的手機鈴聲響起。
網約車司機的車已經停在了樓下,魏許木然起身,拉着行李箱往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