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唷,雪糕都化完了。”季父權當自己把宋苛說入迷了,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紙巾遞給對方,宋苛空閑的左手撫過自己的雙眼,謝過他給的紙巾,胡亂擦幹淨扔到就近的垃圾桶。
宋苛扔完不回來了,他向季父示意自己要回去了,感謝招待。
“诶,司機就到了,别急啊——”
宋苛明白站下去解釋沒作用,幹脆拔腿就跑,也不在乎季昭野父親的對他的評價高還是低了,都無所謂了。
眼淚是憋回去了,就是順着咽喉流進心裡,酸鹹的痛楚讓宋苛沒跑幾步便大喘氣,一整個人成了農村裡被溺死的棄嬰。
全對上了。
全他媽的對上了!為什麼?為什麼!
遞煙的混子和樓上偶然碰見的謝清清,過生日的五層蛋糕和五年級恰巧休學....
那些都不是偶然,不是自己的胡亂臆測,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宋苛的世界裡最缺的就是那該死的可笑的命運,人各有命,命的好壞靠運。
現如今告訴他是有這東西的,且那黴運到現在也沒斷絕。
宋苛粗喘着彎腰,一手抵住自家小區的老牆,一手按住自己發顫的膝蓋,他多希望成為哪吒有了三頭六臂,其餘四臂穩住自己其他劇烈抖動的肢體。
上樓前的他安慰自己沒有比這更糟的了,他和季昭野的時間線已然收束,上帝還要再給他什麼懲罰呢?
事實是生活并非絞刑架,生活是淩遲,一片一片切下來才叫痛苦。
宋苛回來的早,他怎麼走的就怎麼回來,所有專注力集中在給門無聲上鎖,直到那鎖喀哒幾下後還發出女人隐約的抽泣,宋苛猛然轉身,見到了客廳裡跪着的趙雅。
宋潤南這時間點在上工,趙雅天還沒亮就帶着好幾天高燒不退的宋覺去看病,現在回來了。
客廳吃飯的桌子正前方是貼了張基督十字以及聖經部分内容的紙的,今天回家他發現都被撕下來,如同樓梯間的小廣告,被人強硬地撕下來,徒留一層粘黏的白泥印。
趙雅懷裡還有個小人,是兩歲的宋覺,無知的小鹿眼定在母親淚眼婆娑的臉上,吮吸着大拇指不谙世事。
宋苛憑着這畫面想起小學美術書裡的抱子聖母,聖母緊緊抱住自己的孩子,把臉貼近聖嬰的臉頰,舐犢之私溢于言表。
原來她是有感情的動物啊,她居然可以在不恨一個人的情況下真心哭出來啊。
他走近那世俗的‘聖母’,瞥眼就看見了使她富有感情的始作俑者。
飯桌上平鋪着幾張病例單,數據挺多,大約是花重金做了全身檢查。某個單子被捏得皺巴巴,有一處檢查診斷附上好幾個指甲壓過的痕迹,都是黑字,可這指甲印這樣明顯,像添了一圈紅筆迹。
這張神經内科的病例診斷:中度認知障礙。
宋覺小小年紀得了智障。
宋苛微微一怔,他停下靠近的步伐,轉頭去了廚房,乒乒乓乓搞了不小的動靜,而後端出來一碗清湯面擱到桌上,病曆單旁邊。
他對這個弟弟沒什麼特别的情感,剛生下來母親寸步不離宋覺,沒讓宋薇薇代養自己一樣把宋覺推給宋苛,有次宋苛悄悄進了父母卧室去看弟弟,趙雅發現了,找來晾衣架發起瘋讓自己離他遠點。
湯面打了兩個蛋,宋苛從冰箱裡找到兩個最大的雞蛋放到鍋裡的。
趙雅許是哭啞了,力氣耗幹跪不動了,仍然抱着宋覺再顫顫巍巍坐到最近的椅子,眼中無神,可眼珠不自覺往那碗香氣四溢的湯面瞟。
她的嘴巴幹裂泛出死皮,張開時沒修複好的裂開的下唇中央再次布滿殷紅,下一秒她騰出一隻手端近了那碗面,抄起放好的筷子去夾面,随即脖子學那烏龜從殼裡緩慢伸出,一口一口去接面條吃。
整個過程她沒發表一句感想,當然也沒罵宋苛讓他拿走面有多遠滾多遠。
宋苛在中途把宋覺從她身上‘剃’出來,哄了小孩幾句就放回父母卧室的嬰兒車裡睡了,折回來時趙雅剛好把剩在湯裡的面挑幹淨吃進嘴,不夠還要舉高碗灌湯喝。
“放太多油了,别喝。”
宋苛走過去扣住碗邊沿,将碗從她手上奪過來放遠了。
母親的雙眼總算恢複些許神采,她撥掉臉上被眼淚糊住的頭發絲,看向宋苛。
宋苛以為她沒吃夠,要走,誰曾想她下一步動作竟是把自己粗糙卻瘦成皮包骨的手掌輕輕敷于他的頭頂,揉了揉便很快收回去了。
好舒服,好溫暖。
宋苛下意識要抓住那‘幸福’,可手伸在半空自動垂下,他聽見趙雅說今天好好休息,别查資料學習了。
他才明白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這個母親是因為宋覺而對他有了憐憫。
宋薇薇因為性别住在老家,宋覺得了智力障礙,家裡正常的,健康的,能成為頂梁柱的,不就隻他一人了嗎。
趙雅何須忏悔,她撕掉基督像,不過是為了換張新的更好的貼上。
這類親情的虛幻泡影和季昭野帶來的友情有何不同?
更為可笑的是,母子關系的決裂與緩和,都在他認識‘野哥’的時期裡發生。
他回到房間撕咬自己的床單,企圖磨平牙齒的癢意,不夠,他就咬自己的右臂咬出鐵鏽味。
心底産生最惡毒也最不可能的猜想:季昭野一直都知道,他在把自己當狗耍,就和那時候一樣。
宋苛的頭往床頭木質的地方死命地撞,第一下就撞狠了,頓時眼前一黑冒出金星趴倒在床上。
季昭野怎麼可能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