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野兩個家都不回去了,周末離校就住朋友家備考,父親自那天沒打過一通電話,有次他摸回家拿忘帶的資料,發現父親的卧室門口積了一層淺灰,看樣子很久沒人進出過了。
就算父親和他碰面了也隻會吵架,互相看不見挺好的。
季昭野在高考前最後一周發揮了學習的最大潛力,球不打了,課外的文學作品沒開新的了,半天睡覺半天死命地複習強勢點的科目,補差補缺。
他要是聽他爸的話繼續做特長生,說不定這最後的沖刺還真能上個不錯的大學,不過季昭野這時候心猿意馬,他根本沒想過這方面的事。
不是所有人受挫了就能站起來把巨石推到山頂的,季昭野隻會對未來的生活更失望。
他在高中曾經見過一位同學,家庭出了重大變故回到老家上學,這個貪玩的人在災厄降至頭頂的那一刻變換了性格,他沉心讀書,直到轉學前一直穩居班級前三。
季昭野追問他為什麼能下定決心,那同學的長相聲音他全然忘記,卻記得他說的話:“家裡支出不行了,就靠我一個人了,不好好學的話,我未來哪有别的出路啊。”
出路?季昭野沒考慮過這個,之前是因為有家人保駕護航,現在呢?
他的父親撇下他依舊能過得風生水起,讓奶奶頤養天年,那他活得好不好,未來如何又怎麼樣呢?況且這還要靠他最讨厭的應試教育學習來換。
結果今年季昭野擅長的科目幸運地出簡單了,他的高考成績還是能撐着他上個大專。
季父填志願那幾天回了家,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似地給他規劃選什麼學校,選哪個專業以後就業更方便。
季昭野從頭到尾聽完,否定了父親出錢去外國留學的建議,他倆坐的位子幾乎和上次吃飯的位置沒差,季昭野攏緊十指置于桌上,桌布買了新的款式,歐式花紋複雜環繞,仿佛化成藤蔓牢牢锢住他的手。
“還有件事。”他咽下舌腔因深思熟慮而累積的口水:“除了學費,生活費雜費什麼的我自己想辦法出。”
他還要繼續說自己長大了,想自己做決定,不拖累家人......
“季昭野,你鬧到一定限度就收心吧。”
父親喊他大名的次數手指頭就能數過來,那代表他忍耐到極限了。季昭野不知為什麼他想要懂事、為家人着想的話變為添補火候的柴木,他見父親的臉上多了幾分滄桑,打理好的平頭如刺猬防禦的姿态根根豎立起來。
“是覺得自己過完生日成年了,翅膀硬了就能自己幹了?”季父沒被‘藤蔓’纏着,他起身背過季昭野的目光,掀開飯廳的窗簾,将外頭遮得嚴嚴實實的景色一覽無餘。
他向來不愛在旁人面前抽煙,今天破戒了,季父從口袋掏出煙點上,徐徐白霧伴着他的話語升起:“别無理取鬧了,你的底氣,資本,哪一樣是你自己的?你現在放的所有自以為是的勇氣,進了社會一文不值。”
“我還要提醒你,以前有資源我不用是看你學習還算過得去,現在你給我想清楚了。”
季昭野凝視着那座大山的背影,情緒沒有那晚的急躁暴脾氣,湧現的更多是複雜與矛盾,像是恨之中夾帶着愛的夾心糖,他确定父親的心情也是如此。
他覺得季昭野想要獨立自己賺錢的決定更多的原因是承認了自己是同性戀,畢竟他和這孩子的相處時間加起來不免讓人心寒。
“爸...我已經決定了。”
季父的煙抽到底,才慢吞吞回季昭野的話:“那你這個暑假就給我好好打工,給我看看你能不能适應社會。”
“哪都别去了,喜歡吃苦你就去吃吧。”
後方的人發出一聲極輕的“可是”,很快沒了下文,對季父丢下一句我知道了,拿過志願表回房了。
季昭野一不做二不休,他第二天就騎了自行車滿街跑,先排一圈附近的店有無招暑假工的意願,再登手機的招聘軟件搜符合自身标準的臨時工作。
不知是不是自己運氣太好,他随意逛離家不遠的商業城,騎到半路便有穿白領服的人攔他問是不是找工作,那人語氣親切友善,給他帶到一家寫字樓就開始自顧自安排工作,季昭野迷迷糊糊接了第一份暑假工——前台接待加客服。
這份工作就待在室内吹空調一整天,沒人來的時候摸魚時間一大把,日薪結錢豐厚,季昭野幹這份暑假工除了閑着沒事幹還是閑,他心想打工完全沒想的那麼辛苦嘛,網上講這麼可怕幹什麼。
以上的想法建立在他不知道這人是父親托關系幫他空出工作位子的前提上,還是那人某天查崗時說漏嘴了才打破了季昭野的幻想。
他從此留了心眼,對來路不明的高薪工作一概拒絕,勢要打一份真正的工。
他很早就想改變了,遲遲做不出決定,他做慣了金絲鳥,失去了母親的哺乳,看到野外鳥兒離巢自尋出路,覺着自己是時候幡然醒悟了。
當然了,季昭野還需要得到另一個人的認可。
他在暑假每天都等宋苛給他發消息,第一份輕松工作反而讓季昭野渾身不自在,他閑下來就必須打開那個灰色頭像的聊天界面去期待軟件自帶的信息提示音。
不過一次也沒有,有也是其他人給他發的,叫他一起玩、旅遊、體驗些新鮮的事,他全部婉拒了,季昭野害怕有那麼一天,他和宋苛又剛剛好錯過了。
他嘗試給對方先發消息,發的不多,時間間隔也很長,擔心發多了跟以前一樣被嫌煩。
宋苛曾經總是很主動,季昭野也習慣了他的投懷送抱。
在季昭野的視角裡,就是多年後某個跟他絕交的人突然跟他聊上天,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他同樣試着去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去跟他最好的朋友像從前一樣分享自己的事找話題,後來因為對面說學習忙,季昭野也就沒再敢多打擾這個人把關系搞僵了。
季昭野發覺自己的心思不比以往的簡單幹脆,按過去他遭到這種人的拒絕統一生悶氣不理睬。
如果這是他的成長,代價是不是過于大了呢?
季昭野猜這又是一場報複。
他還是沒消氣吧,他以前都不看我信息,現在怎麼會看?
連我送的自行車都扔掉了。
這絕不是臆想,季昭野親眼确認過了的,中考後所有事情歸于平靜,他倆大抵是沒修複的可能了,然而他不甘于先放手的是宋苛,他鼓起最後的勇氣去小區找宋苛。
回憶裡沒進過幾次的單元樓卻詭異地散發熟悉的惡臭,大約是夏日空氣把分子分解加劇了。季昭野可以大膽捂住口鼻直白地展現自己厭惡難忍的表情,又要時刻提醒自己在見到宋苛後收起情緒。
殘破的樓梯一節一節無盡增加,筋疲力盡時無法依靠牆體,滿目盡是小廣告無從落手。
他一邊何不食肉糜地想宋苛為什麼不換個好環境住,一邊踩完最後幾級到了目的地。
鐵門内邊緣全鏽了,門旁開蓋的油漆桶不幸被季昭野上來時踹倒,倒出來的是發黴的果核和垃圾碎屑,綠頭蒼蠅嗡嗡撲翅膀轉了幾圈又飛回桶内。
季昭野嘴往臉外歪,後跳一步不肯上前把桶立起來。
不行,别人家的垃圾桶弄倒了不放好顯得他多沒誠意啊。
他憋了一口氣去靠近油漆桶,卻見着那堆踢翻的垃圾裡有一長條的灰藍色東西格格不入,季昭野不用挑開别的雜餘就能百分百認出這是他熟悉的物品。
這不是他送給宋苛自行車後背的坐墊嗎?
...為什麼混在這裡?
季昭野不僅憋了氣,肚子裡隐隐冒出的一團火一并憋着,他快速下樓出門找停車位,這裡的車子亂七八糟停靠在這裡,整得他的心也亂糟糟的。
奇怪了,他的車那樣新,還上了防水的塗裝,應該有鶴立雞群的效果,很容易找到才對。
他又急匆匆爬上樓,不管腳邊踢倒的油漆桶,手握住宋苛家門外的鐵鍊咣咣砸,吵得對門的鄰居隔着門罵罵咧咧,季昭野不管,看砸門沒效果,心一橫擡起右腳就往鐵門踹,門震動出殘影,裡面依舊無人應答。
“宋苛!你給我滾出來!!!”
“你在家就給我開門!”季昭野雙手沒空着,合成喇叭狀要吼破天似地扯嗓子喊。
憋個毛線!受夠了!回話啊!開門啊!!
“吵吵吵,侬幹啥來咧?”
季昭野回頭,那裸着上身就脖子上挂着毛巾的中年老漢半開門沖他沒好氣地問。
他沒答,反問這個鄰居:“喂,你知不知道這樓底下有停過亮藍色的自行車?”
那老漢瞄了他幾眼,已然是不耐煩的神情:“沒有!車不是砸掉就是扔了!你要找的人也麼有!”
“什麼?”季昭野氣急了,要上前拽他的門,沒成想這老漢機靈的很,在季昭野發起動作的下一秒就閉門上鎖,遠離門前還說了一句:“我對面的老早搬走了,你是讨債還是幹嘛的都别來這,我馬上叫物業了!”
早搬走了?搬去哪了?聽孟皓程說他要回老家上學?這麼早?
“去哪了?你知不知道?喂!”
季昭野敲爛了那人的門也聽不到其他關于宋苛的話。
16歲的少年遊走在青城和柳城的大小街道,遇不見和宋苛相似的影子。
......
季昭野脫離父親的幫忙後找臨時工的效率直線下滑,要不就是先提前交培訓費,訓到半路被告知找到合适的人選,但說白了就是老闆的親戚把他頂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