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細細打量着莳夭神君,回想着過往與他接觸時的種種,盡管他在訴說難處之時,面有哀戚之色,但周身的氣度卻依舊挺拔堅韌,這番色悲而神不哀的傾訴與其說是坦誠示弱,倒不如說是花靈界自保的手段。
這樣波瀾不驚的氣質倒是讓我想到了莳瀾神君。
身為花靈界的最後一位神祇,莳瀾神君對于自己的過往雖有懊惱卻從無苛責,他對花靈界的眷戀愛重也遠比他口中說的要深刻,不然也不會在我剛墜入無盡歸墟時便隻因覺察到了熟悉的氣息便率先趕至,甚至比兄姐們的速度還快。
即便這樣厚重的情感埋在心中,他也從不沉湎,理性克制似乎刻在了骨子裡,若非如此堅韌的心性,七千多年來如何扛得住混沌之息的日夜侵蝕。
而眼前的莳夭神君有着與莳瀾神君相似的特質。
思及此,我不禁在心中歎息,若非走投無路,花靈界定不會求至我的面前,畢竟身為曾經的花神,我是那般的失職。
花神神格的秘密是莳瀾神君在無盡歸墟中一點點獲知的,顯然莳夭神君和花靈界并不知情,就是不知他們是如何看待族中神祇多舛的命運?
罷了,這個問題還是交給祂們花靈界自己來解決吧!
對于莳夭神君的請求我并未答應,也未同他說道太多,隻是将他帶到了莳瀾神君的休栖之地,讓他們自己族人之間相互坦誠去。
對于花靈界來人,莳瀾神君顯然也是早有預料,是以并不驚訝。
隻是苦了莳夭神君,我并未事先與他通氣,便帶他直面了花靈界曾經的神祇、正統的赫淩神裔!
看着他慣來端方溫和的神情一寸寸皲裂,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人的臉上能有着如此豐富多變的情緒。
這讓曾經在莳瀾神君面前與兄姐相逢時幾度不能自己的我,内心稍稍平衡了一點。
隻是眼見着一向波瀾不驚的神君,不複往日端容,驚訝、沉痛、委屈、欣喜、憤怒、希冀、恍惚……
喜怒哀樂并着許多我看不懂的情緒交織變換,周身戰栗得連基本儀态都差點維持不住,我原本升起的那一點促狹心思也消散無蹤了,簡單辭别後,便頂着莳瀾神君略顯無奈的目光離開了那處。
這世間不是所有的重逢都是隻帶着喜悅和歡愉的,還無盡地、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累積。
花靈界七千多年來等待他們的神祇太久太久了,從期待一點點走向絕望的路太漫長,以至于他們自己都不清楚堆疊了多少的期待與失望,又累積了多少的委屈和不甘。
在不知盡頭的迷途裡,驟然得見那無數個晨昏日夜中的祈禱着落在眼前……無人知曉究竟該如何形态面對,又該從何描述心中千頭萬緒的種種。
這樣的場合,我這個煞風景的外人在場确實不合适,我也着實不該這般輕佻!
神魔塹歸來之後,我似乎……得意忘形了一些!
我一邊反思自己的行徑,一邊漫步在這方熟悉的景緻中。
莳瀾神君休栖的地方與安置其他人的地方并不在一處,其他人按靈澤安置外來族群的規制,劃分了合适的村落供其落腳,以方便統一管理。
隻有莳瀾神君被安置在了我的出生之地,這裡是目前整個靈澤境内靈氣最豐沛之處。
眼前清波潋滟的靈池中,靈氣的氤氲肉眼可見,池内靈鯉在擺尾間都能攪動靈氣蕩漾,更别提池上綻放的錦蓮,随着輕風浮動,縷縷香澤直沁神魂,讓人靈台清明。
我閉眼感受了數息,隻覺無限眷戀。
再擡手間,掌心便落入了一盞小小的玉蓮台,玉蓮之中正是金芒熠爍的瑤光蕊,從鴻蒙封印前舍棄不周石将她搶回來後,我已細細檢查過很多遍。
沐槿的神識在瑤光蕊與不周石共鳴過後意外強韌了許多,但似乎也陰差陽錯陷入了沉眠,連帶着那截已經被煉化成一團的上古情絲都安靜得幾乎不存在一般。
是的,情絲被煉化過,雖不知何人所為,但祂确實與我在月老殿所見過的情絲大不一樣,按莳瀾神君的推測,隻有這般煉化過的情絲或許才能悄無聲息融入無相無形的神格中千萬年來不為外界所覺察,也正因這樣煉化過的形态,也才大大方便了我将祂輕松融合進瑤光蕊中。
沐槿的神識也隻剩下朦胧的一片,别說情愛了,連喜怒哀樂都懵懵懂懂,所以情絲的神效暫時還影響不了她。
這樣真真是再好不過了!
畢竟在所有迫不得已的抉擇中,我真的很少為她考慮過,可卻在冥冥中承了她幾次助我之情,盡管她現在隻是一抹混沌的神識,我也不知沐槿的神識中究竟保留了多少自我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