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慈的長相是沒有任何攻擊性的那一挂,她五官清秀柔和,隻需要素色裝點便能像冬日竹林那般,寒凜中透出生機來,令人眼前一亮。
如今銅鏡中的少女上了胭脂,看起來面色紅潤,她頭上戴着各種珠光寶氣的頭面,誇張的首飾和婚服雖然襯得那張臉精緻美豔,卻有些俗氣。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但她神色中卻無半分喜色,隻是麻木地在侍女手中變成了連自己都陌生的樣子。
“姑娘今日真美。”侍女由衷地贊歎一聲,臉上滿是喜色。
月慈想着今日無論發生什麼,也确實該笑,她對着銅鏡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卻顯出了幾分冷意。
門外傳來鞭炮聲,鑼鼓喧天,侍女急急拿過一個紅蓋頭替月慈蓋上了,并小聲叮囑道:“姑娘切記,蓋頭要入洞房才能掀開,否則便不吉利了。”
去他娘的吉利。
月慈心想,待會兒就把這紅蓋頭塞進該死之人的嘴裡。
戴着蓋頭不便行走,隻能由人小心攙扶着,侍女攙着月慈走了一段路,忽然摸到了什麼硬硬的東西,她疑惑擡眼,低聲問:“姑娘,你這袖子裡……”
月慈将手收回,語氣平靜:“镯子。你不用扶我了,我自己能走。”
那侍女茫然一瞬,看着穿着大紅嫁衣的少女獨自往前走去。
镯子怎麼會是,長形的呢?
王鐵按照月慈說的,邀請了不少的賓客,如今許府前廳滿是前來道賀的人。
許達最喜歡這種熱鬧的場面,既能顯闊,又能趁機和一些達官貴人增進點感情。他樂呵呵地站在門前迎賓,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新郎。
劉屠戶姗姗來遲,身後還跟着不少五大三粗的人。
“呀,老劉來了。”許達朝劉屠戶走去,隻看到對方身後清一色的大老爺們,疑惑道:“令正怎麼沒來?”
怎麼說以後都算是一家人了,許達同劉屠戶說話也客氣了許多,否則按照之前,對于這種身份的人他是懶得搭理的。
劉屠戶歎了口氣道:“賤内昨夜感染了風寒,今日隻能躺在床榻上休息,也是她沒福氣,看不到這麼盛大的婚宴。”
許達呵呵一笑,道:“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一會兒我命人給令正送些補品去。”
“那就多謝許縣令了。”劉屠戶這才想起介紹身後的人,“對了,這些都是我的好兄弟,他們知道我這外甥女成親了,便想着來讨口喜酒喝,許縣令不會介意吧?”
許達掃了眼那些人,一個個比一個看起來寒酸,他臉上閃過些許鄙夷,卻還是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當然不會,各位都進吧,婚宴就要開始了。”
劉屠戶笑了笑,領着自己的一幫兄弟走進許府。許達看着格格不入的身影,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隻剩下一片嫌棄之色,低低啐了一口。
雖然算是半個親戚,但這副窮酸樣還真是讓人倒盡胃口,更别說帶着一群兄弟來蹭吃蹭喝。
但很快又來了一位在許達意料之外的人,那個瞎子,好像是今日準新娘的,舊情人?
聞鑒手持竹杖緩緩走來,面色平靜,許達将他攔住,問:“你來做什麼?”
聞鑒擡擡眼皮,目光渙散沒有聚焦:“聽聞許府今日舉行婚宴,廣邀賓客,凡是新郎新娘認識的人都能來。”他露出一個很輕的笑容,“我認識新娘,是來喝喜酒的。”
許達兩眼茫然。
這兩人不是那種關系麼?怎麼還能這樣心平氣和地來喝喜酒?
許達覺得他肯定會在婚宴上搗亂,一時猶豫,反倒是王鐵見着了聞鑒,故作嘚瑟地讓他進門。
“哎呀姨父,他就是個瞎子,能鬧出什麼事來。”王鐵招呼着聞鑒進門,“你來,就坐在這。”
這個位置在最前排,一會兒能親眼看到兩人拜天地的場面。雖然這人是個瞎子,但能這樣氣氣他似乎也不錯。
王鐵給聞鑒喜笑顔開地安排好座位後,便聽見有人喊了一聲:“新娘子來了!”
一時間所有人紛紛扭頭看去,隻見一襲大紅嫁衣的少女緩慢踱步而來,她披着蓋頭,并未讓人攙扶,乍一看還走出了幾分視死如歸的氣勢。
隻有新郎才能看到蓋頭下的美貌,王鐵心癢癢地恨不得馬上入洞房。
他朝月慈伸出手。
蓋頭下探進的那隻手短小粗糙,莫名讓月慈想起了摘藥草時的鐘耳。果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月慈佯裝沒看見,沒有搭理王鐵,而是兀自朝前走去。
王鐵尴尬地臉色一變。
原本高堂坐着的應該是雙方的親人,月慈這邊的親人隻剩下了劉屠戶,但許達并不打算讓他這個粗人站上來,于是高堂上的隻有王鐵的父親,以及許達。
如此正好。
月慈略微一抖,先從袖口中抖落出了一根銀針。
賓客這邊,原本一桌安排的人數大約是十人,原本座位都已坐滿,可當新娘進來時,角落一桌卻隻坐着寥寥三人,空出了好幾個位置。
管家覺得奇怪,指着空出的那桌問旁邊的人:“這桌坐着什麼人,怎麼都空了?”
那下人回答說:“好像是新娘的娘家人。”
管家一驚:“這麼多娘家人?他們人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
婚禮儀式已經開始,管家猶豫着要不要将此事彙報給許達,便聽見裡邊傳來了“一拜高堂”的高呼。
已經開始了。
聞鑒在他人古怪的目光中摸了顆葡萄,丢進嘴裡。
如果月慈沒記錯的話,儀式過程中會有給高堂敬茶的一環。她端着酒杯靠近,許達公然說着不正經的話,聲音隔着蓋頭傳進她耳中:“好哇,你小子這次倒是娶了個漂亮媳婦,夜裡都快樂瘋了吧。”
王鐵憨笑道:“這還多虧了姨父,改日侄子必尋個機會報答您。”
許達古怪地笑了一聲。
月慈将杯盞遞到他面前,跟着喊:“姨父用茶。”
許達接過杯盞,一雙手卻若有若無地蹭過月慈的手背。王鐵見了,隻輕輕皺了下眉,并未吭聲。
許達輕抿一口,滿意道:“好茶。”
月慈捏緊了袖口裡的針,低聲道:“還有一人想給姨父敬茶。”
許達滿是肥肉的臉上饒有趣味:“哦?何人?”
月慈無聲地牽了牽嘴角,她身子微微前傾,離許達之間隻隔着一拳的距離。
她張口,正要說話,忽然許達手中的杯盞掉落在地,碎片濺落在她腳邊,而外面的賓客亂作一團,驚呼聲和淩亂的腳步聲混雜着,時不時還能聽到刀劍碰撞的利響。
“月慈!”
月慈聽到熟悉的呼喊聲,身子陡然一顫,她直接撩起蓋頭朝外看去,隻見七八名大漢一人手持一柄大刀,鎮定自若站在混亂的宴廳中。
為首那人與她對上視線。
月慈忍不住驚呼出聲:“二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