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慈一連昏睡了數日,夜裡口幹舌燥喊着要水,沒一會兒便有杯盞湊到她臉上怼來怼去,好不容易摸索到唇前,卻是粗魯地灌喂着。
月慈被水嗆到,意識還不太清醒,迷迷糊糊隻看見男人那張白玉無瑕的面龐在自己眼前晃蕩。
“拿穩點。”月慈啞然低道,伸手攥緊了對方。
男人的手冰涼,像瀑布下日日被沖刷的頑石,攥着對方的一刹那,他似乎輕顫了一下。
月慈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此刻滿心滿眼隻有對水的渴望,于是牽引着對方拿着杯盞的手喂自己,末了,終于餍足地舔舔唇邊的水漬,重新将睡過去。
不知過久徹底醒來後,她被坐在床沿猶如孤魂野鬼的人影吓了一跳,差點又重新昏過去。
“鐘耳?”
聞鑒那雙看不見的眸子靜靜盯着她的方向,沒吭聲。
月慈忽的想起什麼,盯着那雙毫無聚焦的雙眸,輕聲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聽到了許達的嗚咽,亦知道她殺人。那滿室的血腥讓她活脫脫像個惡魔,而非醫者,倘若換做别人,這個時候恐怕早就離她遠遠的,不敢再來了。
但月慈知道鐘耳不會,原因有二,一是她曾經告訴他,她在其治病的湯藥中加入了自己制作的毒。二是鐘耳此人本就身份成謎,經曆過殊死搏鬥的人,定是不會懼怕這些的。
鐘耳果然點了下頭,但神色如常。
這在月慈的意料之中,她此刻倒坦然多了,歪着腦袋靠在床頭,慢悠悠道:“三年前那縣令将我姐姐擄走,本想納她為妾,卻又驟然反悔,将我姐姐送進了京都皇城,飛鳥閣中。”
她刻意将飛鳥閣三個字念重,然後看向鐘耳,“你知道這個地方嗎?”
聞鑒瞧不出意外的神色,道:“聽過,司禮監掌印的住處。”
月慈眸色深沉:“不錯。我與那掌印也算有仇,隻可惜他死了。”
他本該要死,但被你給救了。
聞鑒眼皮微微擡起,聽到月慈幽幽歎了口氣:“可惜,可惜。”
不知是在可惜人死了,還是可惜她沒能親手殺死對方。
飛鳥閣内死過不少人,聞鑒對月慈的姐姐沒有印象,就連他自己也沒料到,這個瘋女人跟自己會有這般淵源。他手指微蜷,忽然想知道如果月慈得知自己救的人,就是她日日夜夜都想殺的人,又會是一副什麼表情。
“你這什麼表情?”月慈踹了踹他,“茅廁就在外面。”
聞鑒:“。”他内心勾出的一點念頭徹底煙消雲散。
下一刻,月慈看到他朝自己伸出手:“幹嘛?”
聞鑒冷聲道:“解藥。”
月慈張口看了他半晌,才回過神來:“那天跟你開玩笑的,我沒給你下毒。”
原本她隻是想試試這人的身份,若她被人抓走,鐘耳又必須救她出來,那樣的情況下他會怎麼做?可結果她隻看到一個瞎子在許府裡亂蹿,還差點被人當柴劈了。
想到許府,月慈忙抓住對方的手,問:“我二舅呢?他們怎麼樣了!”
聞鑒冷冷甩開她的手,甚至嫌棄地往床單上擦了擦,這才道:“沒死。”
他固執地再次伸出手,重複,“解藥。”
顯然,他并不相信月慈的話。
聞鑒心想,這個時候的她跟自己一樣脆弱,或許能趁此機會一雪前恥也未可知。
月慈卻堅持道:“我說了,下毒是騙你的,就是怕你自己一走了之,才用這種方式框你來救我。”
聞鑒皺眉——此人不乖。
以往他對付那些不聽話的下人都是怎麼做的來着。
他聽聲辨位,猛地掐住了月慈的兩頰,欺身将人按在床上,且兩指用力,迫使對方張嘴。
男人身上的藥香猛地灌入鼻尖,月慈被這股氣味牢牢包裹在内,那隻她曾暗自贊歎過的手此刻正施力扼制着她,令她的腦袋無法肆意移動。
對方額前烏黑的長發落在她臉上,拂得月慈感到一陣癢意,她擡眼,盯緊面前的男人,卻見他嘴角繃直,透着一股冰冷肅殺的氣息,緩慢輕啟薄唇道:“撒謊并不是個……”
聞鑒話還沒說完,便感覺身邊帶起一陣涼風,沖着他的脖頸而來。
他憑感覺避開了月慈的手刀,卻沒能避開月慈手腳并用的拳打腳踢,最終他被打的松開了手,惱怒道:“夠了!”
月慈的聲音聽上去咬牙切齒地,抄起床上的枕頭朝他砸過來:“白眼狼,你就是這麼對救命恩人的!?”
聞鑒:“?”
這女人以為是誰幫他們擦的屁股。
他敢想卻不敢言,此刻身份暴露沒有半分好處,以至于他越想越氣,心道自己身為司禮監掌印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可最終聞鑒卻隻一拂衣袖,走了,甚至被看不清的門檻絆了個趔趄。
月慈看着對方狼狽的背影忽然被逗笑了一下——他不會走的。
隻是……
方才被人掐過的地方還泛着酸,月慈笑意很快收斂,擡手輕輕撫了撫兩頰的軟肉,目光望着某處,若有所思的模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這個人的聲音,有些熟悉……
這之後又過去了幾天,月慈越發感到納悶,她殺了縣令許達,甚至驚動了太守,可竟然沒有一個官兵來抓她。後來才得知,那天山匪趁亂闖進了許府,原想着渾水摸魚幹票大的,卻無意撞上了領兵的太守。
雙方交戰下,那太守竟然死在了混亂的刀光劍影之中,而許達的死也不知怎麼的跑到了山匪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