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慈品了這話半天,終于得出結論,擰着眉頭斥道:“什麼歪理!送禮者也需考慮收禮者的情緒才對,誰讓你隻顧自己了。收禮者若覺得這是負擔,那你這就不是禮物,而是枷鎖!”
她不大高興地擺擺手,“你讓他們都把東西拿走,不然我權當你沒回來過。”
莊澤宣自是了解月慈說一不二的脾氣,倔的時候比驢倔,任誰也拉不回來,他隻好作罷,讓家仆們帶着那些奇珍先回去。
反正招呼也已經打過了,見月慈第一日開門沒出什麼事,劉屠戶夫妻倆也就先回去了。
聞鑒一手拿着雞毛撣子撣了撣櫃台上的灰,瞥向還杵在原地的男人,好笑道:“莊少爺還有事?莫不是想留下來讓月大夫給你開幾貼藥吃吃?”
月慈拿算盤敲了敲他,看向莊澤宣道:“别理他宣哥,這人啞的時候憋壞了,如今不說話怕是要死人。”
莊澤宣見堂堂司禮監掌印被算盤敲了兩下,但不還手,也不還口,隻是哀怨扯了兩下嘴角,便轉去了另一邊。
他心中更是不解,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莊澤宣對聞鑒最恐怖的印象停留在一年冬天。因為家中生意與京都中部分商業有所往來,他偶爾會随父親一同進京學習。
那日街上積雪深厚,大多商販都宅家休息,隻有兩名老人顫顫巍巍地挑着裝紙傘的籮筐,沿街叫賣。
老爺爺扛着扁擔,佝偻着身體,身上隻穿着并沒有多厚的衣裳,倒是旁邊的老太太穿得厚實些,為了給丈夫減少一些重量,她在後邊用手托着籮筐。兩人便這麼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在凜冬蕭瑟的街上,飛雪落在他們肩頭,很快堆積起來。
莊澤宣原本想去買幾把紙傘,可還未等他走近,長街一頭便出現一輛紅頂馬車,兩邊跟着數十名黑衣護衛。那馬車的車簾上印有一隻金色的展翅大鳥,看起來華貴非常,叫莊澤宣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兩名老人面對這陣仗一時間沒反應來,凍僵的身體躲避不及,便直直摔在了雪地裡,摔在了那華貴的馬車面前。
他們自是知道攔了大人物的路,連忙磕頭,哀聲求饒。
莊澤宣心中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他眉頭一蹙,隻見幾名一名黑衣護衛走到馬車旁,像是沖裡面的人彙報情況。
很快,那人接到指令颔首過後,抽出了腰間的佩劍。
刹那間,莊澤宣想要上前阻止,但被身邊的人緊緊拽住了胳膊。
父親沉重而隐忍的聲音低低落在他耳側:“不要去,那是飛鳥閣的馬車,裡面的人你我都惹不起!”
黑衣護衛甚至不需要花費多大力氣,隻是簡單的兩個動作,便叫兩位老人失去了呼吸。長街一下子又恢複了寂靜,隻留下雪地裡兩具屍體,骨肉被厚重的風雪漸漸掩埋,刺目的鮮血卻如同一朵盛開的花,在街上蔓延。
後來他長大一些,終于第一次正面看到了飛鳥閣主人的樣貌。男人身披玄色大氅立于塔樓之上,一手撚轉着一根草,那張白玉無瑕的臉上,眼角眉梢皆是向下的姿态,散漫而又漠然。
如今回想起來,莊澤宣覺得呼吸都透着一股刺骨的冷,他盯着此時此刻的聞鑒,垂落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
當他聽說聞鑒因為殺了朝廷命官柳行雲而被就地誅殺的時候,天知道他當時有多高興,心想惡人終有惡報。
可惡人并未死絕,反而出現在這偏僻之地,甚至心甘情願地做起這些瑣事?
莊澤宣無論如何也無法将雪地裡随意主宰他人生死的人,将眼前這個在濟世堂裡打下手的人聯系起來。
“怎麼了宣哥?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月慈瞧見莊澤宣一頭的冷汗,連忙遞了塊帕子過來,“你該不會是真病了吧。”
說着,她就要上手為莊澤宣診脈。
莊澤宣故意沒有避開,順其自然讓她搭着腕,順便瞟了一眼聞鑒的方向。
聞鑒連頭也沒轉。
月慈搭了一會兒脈,才道:“脈象倒無大異,應是你最近思慮過重,導緻氣血略微不暢,一會兒我給你開點藥調理下便好。”
莊澤宣颔首:“好。”頓了頓,又道,“不會麻煩你麼?今日可是濟世堂第一日開業。”
旁邊忽地傳來一聲短促的嗤笑,兩人轉頭隻看見一道石綠的背影,那人手裡拿着雞毛撣子,玩似的随意從門框上掃過。
月慈收回目光,道:“你看看這濟世堂内除了咱們幾個,哪還有人啊。”
她很快扭頭沖另一人喊,“鐘耳,去後院幫宣哥煎副藥。”
“憑什麼我去,”聞鑒涼涼地望過來,“要開藥的是你,要吃藥的是他,與我何幹。”
月慈一手叉腰,目露威脅。
莊澤宣及時出聲道:“不必麻煩了阿慈,我這又不是什麼大病……”
“就是,”聞鑒譏诮道,“莊少爺自己都說了不必麻煩,咱們還自找那個麻煩作甚。”
聞鑒習慣了幹活,卻沒習慣閉嘴,他這麼一說,反倒使月慈更加擁護莊澤宣,将他直接趕去了後院。
片刻後聞鑒坐在爐竈前,看着砂鍋上方冒出的熱氣,冷靜地想:如今我隻恢複了四感,内力并未見漲,應是要再花上一些時間恢複。
他心裡盤算着,等自己徹底好全後,定要叫那月慈後悔如今的所作所為。
前廳内又傳來聲音:“宣哥,你去後院幫我搬兩張椅子來吧。”
聞鑒擡頭,眼裡恰好撞進那道步入後院的身影。
對方也看了過來,立即腳下一頓,猶豫半晌後朝他靠近兩步,端端行了個禮。
莊澤宣一看到聞鑒就緊張,磕巴道:“掌印大人。”
他今日在他面前頻頻失态,想必早已被人看穿了,幹脆不遮不掩認這一回,說不定還能得知對方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