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肉沫茄子。”
溫齊看着這一幕,“看來鄭小姐在家族覆滅後跟她先生過得還不錯。”
孩子們跟着她一句一句念新編書冊,她就像閃閃發光的星星,在這亂世實現自己的價值。
一切祥和安甯,一切靜谧和樂。
如果沒有那該死的戰亂的話。
章序親眼看着敵軍侵占這片淨土,用刀槍打碎兒郎的骨,用重稅壓彎兒郎的脊梁。
來學堂的學生愈發的少,鄭瑤講完最後一課,默默地回了家。
一路上行人攢動,不知怎的,她總覺得有什麼人在跟着她一般。
她匆匆加快腳步,那後邊之人卻始終還在。
她驚恐地發現,居民樓附近……徘徊的不是一般人?
她将帽檐壓低,沒有絲毫猶豫地快速走回家。
丈夫靜靜地坐在窗前看報紙,鄭瑤看了他一眼,卻發現報紙拿反了,而後鄭先生起身給魚喂魚食,一口氣撒了很多。
鄭瑤的心一點一點沉入海底,她若無其事地走過去,與丈夫對視一眼。
而後她轉身走到死角,取出幾張公文類的東西。
随後一點一點撕碎,确保沒有字迹之後,又放進嘴裡,嚼碎咽下去。
鄭先生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窗外,突然手放在嘴邊咳了兩聲,鄭瑤立刻會意,從死角出來,鄭先生環住她的腰,“老婆,我餓了。”
她笑着點了點頭,望了一眼菜櫃,“家裡沒有菜了,我去買一些回來,想吃什麼?”
鄭先生一笑,“肉沫茄子。”
鄭瑤點了點頭,拿了些錢又挎起一個籃子,回頭一笑,推門走了出去。
一出門,她笑着攔下一輛黃包車,報了個店名,那車夫就飛快跑起來。
脫離監視範圍後,鄭瑤捂住胸口無聲地哭,眼圈已經微微泛紅。
她反應過來強行控制,恍然回神,卻發現嘴唇已經有些顫抖。
見狀,溫齊似乎恍然大悟,“序哥!鄭瑤小姐……是做情報工作的?”
章序沒說話,隻覺這件事似乎更複雜了。
擡眼卻見場景又變了,她喬裝打扮進入一家歌舞廳,台上的小姐還在激情熱舞,下面還有不少人跳着交際舞,她不動聲色地找到一個角落裡不起眼的人,“先生,您的酒。”
那人壓了壓帽檐,“這酒裡有沒有葡萄?”
“先生說笑了,這就是葡萄釀的。”
那人聽後緩緩站了起來,鄭瑤貼近似乎對他說了什麼,而後她放下酒離開了歌舞廳。
溫齊目瞪口呆地看着鄭瑤的一系列操作,“這簡直跟我看過的諜戰劇一模一樣,序姐——”
一轉頭,卻見章序靜靜看着面前的鄭瑤。
突然,沈五開口了,“我有感覺,這件事不像表面那麼簡單。”
随後面前的情景頓時崩裂,溫齊隻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卻見眼前是一間昏暗的屋子,擺着幾張椅子,遠處就是牢房,敵軍将領坐在椅子上,斜睨着下面跪着的鄭瑤。
她的頭發亂糟糟的,可仍然跪得筆直,縱使渾身是傷,那雙眼睛仍然堅毅,她啐了口唾沫,“我絕不向你這種人低頭!”
等看清那敵軍的面容後,章序才微微震了震,那人的外貌竟和鄭瑤等的情郎一模一樣!
溫齊打了個顫,“這……情郎變仇敵?”
那男人卻隻是靜靜地看着她,神色并無什麼變化,“說,你到底是不是!你手裡還有什麼情報?!”
鄭瑤十分倔強地目視前方,“我不知道!”
那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繼續打,打到她說為止!”
随後就轉身走了,這話讓溫齊氣得一口氣上不來,“這個混賬!”
他一個叛徒,怎麼能這麼對鄭小姐!
看着鄭瑤被用各種重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章序的腳步一頓,向前走了兩步,在她身旁的沈五甚至能察覺到她顫抖的眼睫。
但她隻是個看客,始終是個局外人。
牢房的小窗戶漸漸投入黑夜,再從黑暗到射出一道陽光,反反複複已不知多久。
鄭瑤被折磨得傷痕累累,許多傷都沒處理,已經化膿發腫,期間那混賬又來過幾次,多半是又讓人用刑。
要不是有人接應,恐怕鄭瑤已經死了。
牢獄裡的老鼠竄來竄去,散發着一股難聞的潮濕惡臭和爛木頭味,每天的飯都将近馊臭,鄭瑤險些嘔出來。
可她隻咬着牙抵死不認,靠着心頭那點活氣撐着,硬是沒透露組織的任何消息。
終于在第十天,鄭瑤獲救了。
掩護她撤退的同伴百般僞裝小心翼翼,卻還是走露消息被敵軍發現。
“有奸細混進來,全體戒備!”
外面不知是誰慌亂高喊,攙扶着鄭瑤的同伴心一緊,将她交給同行的另一個人,凝重道:“你帶她先走,我斷後!”
鄭瑤本能地想拒絕,以死相抵同伴活命,可她精神不濟,隻得由着人被拖出去。
混沌中意識逐漸迷糊,似乎有人暗中和攙扶着她的同伴接頭。
那來接頭的男人似乎看了她一眼,輕輕用手背撫了撫她的臉,而後低低而又短促地道:“她就勞煩你了。”
“嘭!”
鄭瑤逃出後,隻聽監牢一陣震天爆破聲,頓時監管所被炸成一片廢墟。
她瞬間拉回一點思緒,強行咬破自己的嘴唇保持清醒,鮮血頓時染紅唇部。
“走,趕緊回去。”
她掙紮着回神,回頭望了一眼被炸的監牢,眉頭緊蹙,眸中似乎含着兩分熱淚,卻倔強地不肯流下來,“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
随後場景一換,重傷的鄭瑤被安排在一家設施簡陋的醫院,病房裡沉靜地像死間地獄。
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直以來等的人成了一場笑話,似乎一切都是錯的。
鄭瑤死裡逃生的驚險記憶仍未消退,躺在病床上那一刻,多日裡積攢起來的悲恸洶湧奔來。
沖得她筋脈刀割般劇痛,喉嚨似乎被哽住,隻能無聲地啜泣。
一連多月,鄭瑤都未說一句話,每天都隻是靜靜望着窗外的樹影,看着黃葉飄零打旋落下,看着冷雁南飛暖意散盡。
她的病房門被輕輕扣開,鄭瑤狐疑擡眸望去。
“組織上安排你和另一位同志假扮夫妻,在東湖大街經營飯館。”說着又從袖中掏出半截紙片,“這是接頭地址和暗号。”
“啪!”
不知是誰不慎打碎了一個油燈,那燈摔在地上發出不小的響聲。
章序猛地回頭,溫齊抓了抓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個,我說這是個意外,你們信嗎……”
章序無奈地歎了口氣,眼前卻又變了場景,這是個小店,鄭瑤夫婦忙裡忙外地經營着,她似乎蒼老了很多,但生意還不錯,夫妻倆臉上的笑隻增不減。
來吃面的客人絡繹不絕,夫妻兩人忙得腳不沾地。
鄭先生已經跛了腳,可章序卻幾乎有種敏銳的直覺。
那是槍傷。
然後反應過來:她怎麼知道?她又沒生活在一百年前過,怎麼認識這個?
正想着,忽而店門傳來一陣粗重的腳步聲,鄭先生急忙迎上去。
這人裹得嚴嚴實實,帽子壓得很低,從進店開始就一直盯着忙碌的老闆娘鄭瑤。
不待詢問,那古怪的客人就拿出一個信封,“老闆,我很喜歡你家的面,想在你家訂一年的份,這是定金。”
鄭先生愣了愣,随後跟鄭瑤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拒絕,“先生,我們家這是小本生意,且又在戰亂……”
實在未知性太高了。
誰知那客人卻笑了笑,極低的喃喃了句什麼,鄭先生有些沒聽清,“您說什麼?”
那客人反應過來,迅速把東西塞給鄭先生。
回桌上,面剛盛上來,門口卻異常喧鬧,臨近門口的客人探頭往外看了看,“他他他他……他們又來了!”
那敵軍又端着槍不知在幹什麼,忽然進來幾個人,槍一扔,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那領頭的突然皺眉。
“這什麼破玩意兒?也敢給爺坐?去,換個好的來!”
手下立刻會意,不知從哪搗鼓來一把皮椅,給那領頭的坐。
鄭先生跛着腳去詢問客人要吃什麼,那領頭的翹起二郎腿,“整幾桌最好的,給兄弟們解解饞!”
後廚裡,鄭瑤拿着一包東西不知在想什麼,鄭先生過來後,兩人相視點了點頭。
似乎預料到了鄭瑤夫妻要做什麼,章序微微抿唇,心裡那股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
直到鬼子看着滿桌的菜,要求鄭瑤吃一口來試毒時,所有人一瞬間都在看她,目光似乎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氣氛頓時陷入沉默,随即鄭瑤一笑,拿起筷子就要去試菜,視線中卻出現一隻手,那手的主人已經脫去了僞裝,露出的是一副敵軍的模樣。
鄭瑤認出了他。
看着這人笑嘻嘻地恭維,一口一口吃下了好幾道菜,那群鬼子才放心地開吃。
“吃!這酒真不錯!”
章序看着鄭瑤放倒酒瓶,鬼子喝酒喝得暈乎乎的瞬間,推門而入,酒瓶碰倒引燃燈盞,一路汽油頓時點燃,幾乎是一瞬間,整個店都起了火。
那火舌肆虐舔衹,似乎要燒盡這些人間敗類。
她的意中人,不該是他這種敗類,她的國家,也不該被這些混賬踐踏!
鄭瑤又潑了一些油上去,把門鎖得死死的。
而後兩人悄悄從後廚逃了出來,等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鄭瑤始終心有餘悸,他那混賬情郎卻在最後一瞬間替她打掩護,神情似乎變了變,“葡萄,組織還需要你,好好活下去。”
随後把門一關,獨自走回用飯廳陪酒。
溫齊看着這一切,“難道那情郎也是……?隻是因為什麼事才當了敵軍走狗?”
沈五卻笑了笑,“他是卧底。”見溫齊有些震驚,又道:“你沒注意到當時鄭瑤被營救的時候,守衛格外松懈?甚至還有那個來接應的模糊的人影,有他的氣息。”
“嗯……好像确實是……”
鄭瑤的神色沒什麼變化,地下室裡昏暗潮濕,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鄭先生跌坐在地上,很久才回過神來,摸了摸胸口,卻驚覺觸感不對,懷中不知何時被塞入一個厚厚的信封。
“這是什麼?”鄭瑤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