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盞跪倒在閻王腳下。
跪着的地方,不是陰曹地府閻王殿,而是茅草小屋她的家。
黑無常面露兇悍,手拿生死簿,目光鎖着她。白無常手執判官筆,立于閻王身後,笑容滿面盯着她。
判官筆點着朱砂,葉青盞小心翼翼地看過去,那朱砂就像是像是一滴殘血,綴在筆端,欲掉不掉。
閻王接過生死簿,看了眼上面隻剩毫厘的生死線,忽然開口,聲音寂冷,像是來自地獄的召喚,問的卻是:“想活命嗎?”
葉青盞猛然擡起頭,看向他,正要言語卻被黑無常插了話:“你活不長了,你養母也快死了。”
“……”能别這麼直接嗎?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人心是肉長的,一次一次提起,會疼的。
——上月養母黎英病重,葉青盞尋醫無果,隻能去天啟山求仙人。天啟山風吹雪舞,落在身上卻是暖的。仙人淩空而來,步步生花,點她眉心。甫一觸到,她便暈了。
醒來之後是在一方瑰偉的大殿中——雕龍玉柱矗立,珠簾玉幕為遮,方池青蓮魚戲。大殿上空紫煙白霧如絲如綢,繞梁纏綿……
如此景況,葉青盞到現在都記得。隻不過更讓她難以相忘的,是仙人開口說的話:“你活不過十七。”
葉青盞心頭一窒。
書上不是都說: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怎麼到她這兒,變成了仙人彈我眉,生年不足百。
别百了,二十都活不到。
心中固然難過,葉青盞還是不忘求仙目的,跪倒在地,道:“仙人救救我娘!”
金絲紅衫,銀發藍目的仙人,站在白玉階上,笑着看向她:“好啊。”
葉青盞垂着淚,大喜過望,正要磕頭道謝,卻聽仙人又道:“救人可以,但得用你身上之物來換。”
……什麼仙人!她都快死了還惦記她的東西,和村東頭的地主有什麼區别。
再忿忿不平也隻敢在腹诽,面上還是得保持微笑。葉青盞擡眸,想要說的話再一次被打斷。
仙人歪首問:“你罵吾?”琥珀一般的眸子裡盡是戲谑。
完犢子了。
她來求仙問藥前,村口的胡半仙千叮咛萬囑咐,切不可說對神仙不敬的話,神仙個個都是人精……不對,神精。
可讀心,定生死。
自己還在心中怨他。
葉青盞低下了頭。頭頂卻忽然傳來仙人的一聲輕笑:“你娘留下,吾救。你走,下個月,有人會來找你,他能救你。”
“答應他讓你做的事。”
仙人說完這句話,沿着白玉階緩緩而上,金紗外衫拂地,又忽而轉首,對她說:“再見莫稱仙。”
“吾,非仙。”
不稱仙還能叫什麼?葉青盞尚未想清,便覺一陣眩暈,恍惚之中卻見仙人移步到了她身邊,她想知道仙人想要做何,目光卻被他腰上松挎的系帶吸引。
玉貝樣式的,很是特别。正如——
閻王今日腰間的蹀躞帶。
葉青盞不動聲色地将目光收了回來,匍匐在閻王腳下,道:“青盞想活命,想要娘回來。”
她必須活着,才有機會尋回遺失的記憶,弄清楚想要知道的一切。
帷帽遮面的閻王,看向身後的鬼差。黑無常從衣袖中掏出契約,白無常摁住葉青盞的手,畫押。
她甚至都沒看得清契約上的内容。
閻王負手離開,身影消散之時,清寒的聲音忽起:“你心中所念,本王悉數知曉。做好你該做的事,自會知曉一切。”
随着閻王話音的落下,葉青盞跪着的地方便變了,面前的銀杏遮天蔽日。她用指腹拂去眼角的淚,眼底一片冰涼,從地上站起。
起身時,一片銀杏落在她肩上。葉青盞拿下來看——
【七月望,百鬼夜行,入地府,舍百念,轉世為人。然有所念難消者,或困心生惡怨,侵五髒六腑,成厲鬼兇煞,禍人間,亂三界。需以生人引渡,過鬼門關,曆難化險,尋迹溯源,消怨化念,成來世人。】
她細細讀完,身邊不知何時靠過來一人。
這人頭戴儒巾身着襕衫,俊眉秀目,遠觀如一池春水,可謂謙謙公子,耳邊卻簪一枝妖豔紅花,倒顯風流輕佻。看她的眼神有些許意外。
心中一驚,葉青盞向後退了一步,換上平日慣以示人的笑,眨眼道:“我叫葉青盞,閻王讓我來的,需要幫忙嗎?”
李知行拄着掃帚看向她——
麻衣窄袖短衫,裥褶裙上繡補着一束白色山茶花。秀發編成一股垂于肩側,以紅繩系之,很是潦草。
他暗自搖頭,繼續不動聲色觀察着她——臉長得還算标志,一雙眸子黑白分明,清亮得很,來回轉動時,分外靈巧,眼型卻偏渾圓,添了些嬌憨的意味。
這樣長相的小姑娘,看似老實,騙起人來,一騙一個準。
李知行頓了頓,開口:“你是閻王新挑的鬼渡,天啟山神選的那位?”
葉青盞乖巧地點了點頭。
“啧——”李知行在心中罵了一句閻王“禽獸”,對着小姑娘溫和道:“本仙李知行是天地貶下來帶你和另一位鬼渡的,先進關。”
話音未落,便聽得遠處傳來聲響。葉青盞和并肩而立的李知行一同側目——巍峨城牆上高挂着牌匾,燙金字體寫下“鬼門關”,朱紅鐵門緩緩敞開。
有人身着紫衣紅裙,裙裾舞于夜風。
不見其容,但聞其聲:“兩位貴客,可叫三娘好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