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行看着推門而入的兩張影人,心中當真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他本覺着兩人一人英飒一人清潤,實乃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方才還為兩人的山盟海誓感動着,現下卻不敢動了。
趙錦繁知道謝之晏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幫兇嗎?
“先生為何這般看着我?”趙錦繁在幾人的注視下腳步一滞,後慢慢走進,謝之晏随即跟上,跨過門檻,邁步進來。
“沒事沒事,”李知行臉上藏不住事,便低頭去找掃帚,清理讓他打落的茶杯,“趙姑娘和謝公子快坐,貧道收拾下地上的狼藉。”
聞言謝之晏看向地上碎掉的杯盞,問:“先生,這是怎麼了?”
腦中跟塑了泥一般,李知行一時舌結,葉青盞卻接得很快:“我與哥哥纏着谪……空空道人講江湖逸聞轶事,說到靈異神怪心中害怕,失手打碎了茶杯,我欲清掃,先生怕我割破手,便替我收拾。”
幾句話,便言明了房中杯破何為,也道明了她與聞故為何在這裡的原由。
聞故看了她一眼,心想:近墨者黑。
這幾日同她朝夕相伴,她将“妹妹”一角演得很認真,又是跟前跟後脆着聲音喊“哥哥”,又是喊他吃飯叫他起床,就連茶水她要喝,也必定給他倒一杯……乖順聽話就如同他養的小動物般,卻不成想隻跟這破爛仙待了一路,就這般伶牙俐齒,謊話張口就來。
不行。
——得把人看緊點。
謝之晏似是被她這副純真無害又委屈認錯的模樣說服,輕點了一下頭,又看向趙錦繁,後者笑着道:“原是這樣,我以為你們在屋中做何呢。”她笑着道,“先生,先不收拾了,那小子醒了,您去瞧瞧吧,路上多虧了您的照拂,我們才能盡早到了葉員外家。”
李知行連連道了幾聲“好”,生怕自己憋不住問出口——話說一半被人打斷真是太難受了,他忙道:“勞煩趙班主帶路,”
趙錦繁應了一聲“好”。
幾人遂出了為李知行安排的住處,沿着長廊而過,到了另一間廂房,門閉着,聲音從裡面傳來:
“我不喝!”少年聲音又冷又烈,“你們這群該死的戲子!”
幾人到門口時,聽到的便是這句,趙錦繁笑意頓收,面若寒霜,嘴裡念着“該死的戲子?”,眼中仿佛又燃起了那夜的大火。
“好得很!”
“你說說,我們怎麼該死了?”
趙錦繁推門而入,伸手端過丫鬟手中的湯藥,一手捏住少年的下巴,往他口中灌,惡狠狠道:“我趙錦繁今日非逼着你将這藥喝完!”
褐色的湯藥順着嘴角往下流,床榻上的少年卻不再反抗。
許是趙班主的氣勢太過淩烈,屋裡的人連同葉員外都不敢言語,看着她态度冷硬地喂榻上的少年喝藥。
李知行悄聲望了一眼側身後的謝之晏,後者臉色如同山雨欲來的潑墨烏天,他在心裡搖頭咋舌。
葉青盞眨着眼,心裡直呼:趙班主好生威武啊!
将一碗湯藥灌完後,趙錦繁拿着瓷碗站起,對着床上怔目的少年道:“我歲和班三十六人皆為伶人,朝暮譜曲唱戲,為的是安身立命,盼的是戲撫人心,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你一口一個該死戲子,是為何!”
少年不語,神色沉沉,盯着她。
“好,你不說是吧,”“趙錦繁目光含怒,“我趙錦繁做事向來問心無愧,求一個心安,你一日不說因果原由,我便跟你耗一日。”
葉青盞聽着趙錦繁的铮铮之言,想起花娘給他們一衆小輩說的。她說,趙錦繁是一個剛柔并濟的性情女子,要是有人和她硬碰硬,多半是要被磕掉牙的。
這好看少年,也不知道經曆了什麼,滿口的“我恨戲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戲子害他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了呢。
不對,看他的臉,還沒到有妻子的年紀呢。
在這緊張的對峙中,一直立在門口,同聞故站在一起青淮向後退一步,聞故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低聲問:“你又怎麼了?”
“就是,這些話,我、我好像……在哪兒聽過。”青淮看着床上的少年,又看了一眼捏緊拳的謝之晏,“我應該就是他二人其中的一個吧。”
聞故順着他的目光,也各睨了那兩人一眼。
這同他猜測得一樣。
于冥府初見時,青淮是所送鬼客中身形最完好的,隻是蒼白的臉微微發腫,同落水溺斃的人很相像,故而他推斷其身前是溺亡的。
而他的體态身量,最重要的長相,如若被人描摹作畫,再做成白茬影人,也應當同謝之晏或這滿眼恨意的少年無甚區别。
谪仙将兩人變成影人時,順手易了容,才不至于這裡有三張臉譜相似的影人——他們都生着一雙丹鳳眼,這眼,要是在真人身上,細微差别也是好辨的,可偏偏都是影人。
除此之外,三人的聲音也是相近的。
幻境中影人辨認同伴就跟活人認活人一樣簡單,但他們自鬼門關而來,肉眼凡胎很難一一對應。他同葉青盞剛入幻境之時,連着幾天都會認錯容貌相近的影人。
——更遑論将青淮正确對應成影人的模樣。
聞故眉眼有了躁意。
他沒什麼耐心,很想毀了這惱人的幻境。
體内的陰煞洞察到了他的想法,開始蠢蠢欲動。
離之較近的葉青盞最先發現他外露的黑霧,立馬往他身邊貼了貼,小聲道:“它、它們又出來了,你快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