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行啞然,真心覺着這解心結是門難為人的活兒,早知道他就好好在天界跑腿了。
“谪仙,這鬼門關中的鬼,都是何時離世的?”葉青盞眼珠轉動,“如若十五歲的、還是‘葉小姐’的我,同十四、五歲的青淮相識。那位去了南方的伶女,沒有遭逢意外的話,應當是活着的。”
“活着又如何,你還真想去殺人啊!”
李知行打了一個呵欠,看月亮看出了重影,困意襲來,他道:“這鬼門關中的鬼,閻王殿知曉其何時死,但并不會透露其離世的具體時日。”
“隻知道他們在人間遊走,找不到來時的路,又不知去向何處,像個迷路的孩童,又像個漂泊的他鄉客,便被黑白無常收走,帶來了鬼門關。”
揉搓了一把臉,李知行又道:“現在想那個這些也沒用啊,不是還沒确定青淮身份嘛。”
“天亮之前,讓本仙給你們講講謝之晏的過往,再做打算也不遲。”
葉青盞忘了一眼頭頂的天空,無奈地笑了笑,道:“谪仙,五更天了。”
“晚了。”聞故看了一眼身側人,接道。
一眼對視後,兩人默契地跳下樹枝,像是身後有餓狼追趕一般跑向各自的廂房。
李知行吃驚,正尋思着,便見趙錦繁穿着練功服,從海棠門中神采奕奕地走出,身後跟着謝之晏,也是腳底生風,手裡拿着一個銅鑼,他登時明了,“原來是要練功了,”撫着胸口自言自語道:“幸好幸好,我是個戲外道士,并非戲中人。”
“嘿嘿,回房睡覺!”
***
天上月還未落下,絲絲曙光乍然,榻上的少年在一陣銅鑼聲裡睜開了眼,還未起身,鼻中便鑽入一絲的橘香,又混着茶香,清清淡淡的,卻讓他皺眉。
阿羊偏過頭,看到一白瓷小瓶放在枕冊,他瞥了一眼,正要起身時,有人破門而入——
“哎呦親娘乖乖喲,你小子還睡着呢?”花娘舞着帕子幾步走到他床前,将食盒放到他桌上,又道,“你小子真是好命,遇到班主這樣好的人,昨夜親自給你送飯,今早天還沒亮呢,就讓我來看看你。”
阿羊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原來昨夜她也……
腦中忽然想起趙錦繁逼着他喝藥時的模樣,橫眉怒目,卻因生得實在漂亮英氣,哪怕這般,也是好看的……
我在想什麼!
阿羊猛地從床上彈作而起,哪還有半分病中人的模樣。
花娘被吓到,撫着胸口大聲道:“你作死嘞,吓死個人了。”說着無意瞥到了床頭的藥瓶,面露吃驚,“了不得小夥子,謝公子把這頂好頂好的藥都拿給了你了,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嘞?”
坐在榻上的阿羊又是一愣。
他……腦中倏然出現一張厭惡自己的臉。
阿羊瞥了一眼床頭的小白瓶。
為什麼!
到底為什麼!
見毛頭小子一臉呆傻樣兒,花娘喊了他一聲,“小子,”見人回過了神,指了指一側的洗漱面盆,道,“好好洗洗吧,然後把謝公子給你的藥敷在腿傷,你那傷不過三日便可好。”
“好了之後便哪來回哪去吧。”
花娘将飯食擺在桌上,神色變得有認真,道:“但在離開之前,不許說戲班一句壞話。”
“否則——”她看了一眼飯菜,又看一眼少年,聲音忽然陰冷了些,吓唬道,“我就往你飯裡投毒!”
阿羊看着她,神色平靜,自然沒有被唬住。
花娘自覺無趣,轉身時離開時邊走邊說:“這幾日要在葉家練戲,你我們是顧不上了,好好養病,别亂說話。”
“身子養好了就給班主道個歉,然後我們就江湖再見。”
花娘離開後,榻上一動不動的少年拿起了白瓷瓶,自語道:“原來對我這般好,還是為了讓我走啊。”
他低垂着頭,看不清神色。
貼窗棂而站的影人小谪仙抱臂觀着,忽然又聽他道:
“算了。”
“四海之内,”握着瓷瓶的指尖逐漸泛白,阿羊低語——
“我本無家。”
***
“這蘆葦可真漂亮!”葉青盞手中提着銅鑼,這是今早謝之晏敲醒戲班學徒之後塞到自己手中的。
一早天微亮,吃過早膳的戲班人,便由葉府小厮引着到了葉家西南院的蘆葦蕩唱念做打、練功作演。
這西南别院近城外,落地清遠,便可由着戲班的一衆放聲高唱,不用顧及吵嚷到城中百姓。葉青盞學不會唱戲,平日裡幫着花娘做做事,有時敲敲鑼,待戲班人練功學唱時,便閑了下來,坐在蘆葦蕩邊,看着悠悠流水。
被銅鑼聲敲醒的青淮也是閑人一個,就陪她坐在水邊吹風。
夏初的風拂過耳畔,叢叢蘆葦随風而蕩。
葉青盞抱膝坐在水邊晃神,覺得眼前之景很熟悉。
見她神色怅惘,聞故翻着筋鬥,眼神卻止不住地往她這瞟。
正努力思索着,葉青盞忽然聽到一道清淩淩、脆生生的聲音,笑如天上雲雀,從她身後傳來:“大家辛苦了!”
葉青盞循着聲音望去——
葉小姐穿着一身水碧色輕衫,笑盈盈地走上前來,身後跟着幾名家仆個貼身丫鬟。
“歲安縣暑夏燥熱,我給大家帶了清熱解暑的綠豆湯,還有糕點,大家快來涼亭嘗嘗。”
說着,她命人将城裝在精緻小盒裡的糕點分給戲班人,又将甜湯盛給他們。
“青盞你真好。”趙錦繁從不吝啬誇獎于人,捏着手中的一塊糕點道,“真是有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