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令府回來,楚墨芷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又怕繡娘們擔憂,便主動去庖廚,承包了今晚的飯菜。
飯做好後,雲姨娘攜着華錦樓的當家孫山岚入座,笑着說:“近日來,孫姨娘幫助精進各位姑娘們的繡藝,明日就要回京了,這頓飯便是給孫姨娘踐行的。等吃完,你們将準備的謝禮拿出來,之後還有何要問的,敞開了問,敞開了說。”
葉青盞被裝在盒子中,聽着外頭的熱鬧,肚子咕咕叫。幸好幻境中的人,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也聽不到她發出的任何聲響。
聞故聽得一清二楚,卻無計可施,給她喂不了飯。拿出銀杏想慰藉她幾句,甫一掏出,便是鑽心一疼。
他捂住心口,低頭冷笑——這些東西,還真是越來越愛“提點”他了。
葉青盞交代過墨知,若是看到聞故捂心口,便掏出帕子遞給他。墨知謹遵指導,照做。
聞故擺手,道:“謝謝,不用。”
一旁的楚墨芷也看了他一眼,隻當是心口不舒服,并未做多想,注意便很快被桌上他人吸引去了。
許是酒意上頭,雲盈紅着臉問孫山岚:“孫姨娘,可否講講宮中的事,講講愛女紅的皇後娘娘是個怎樣的人呢?”
孫山岚笑着,語調卻蒼涼了許多,道:“皇後娘娘自然是極美極好的,繡藝也可睥睨天下。至于那紅牆碧瓦的九重宮阙,有人擠破了腦袋想進去,亦有人拼了命卻逃不出。沒什麼好講的。”
此言一出,小小繡娘們面面相觑,不敢再多問。雲姨娘适時岔開了話。
楚墨芷看向雲盈,又望向雲天缥。兩人眼神波光流轉。
這種神色她很熟悉。
是心羨之,欲往之。
一頓飯,吃到最後索然無味。楚墨芷端起碗筷離開,雲天缥拿着放在櫃上的匣子追上她。
葉青盞餓得快要睡着了,冷不防地被掂起,瞌睡頓時散了一大半。睜着眼被雲天缥交到了楚墨芷的手上。
兩人在庖廚,楚墨芷将碗筷放好,洗幹淨手,才接了過來,道:“謝謝姐姐,費心了。”
雲天缥笑着擺手:“這帕子要不是你撿到,早就丢了。你撿到它,便說明它同你有緣,贈與你才是對的。”
楚墨芷低頭看。
三隻比翼高飛的青鳥,逐針生羽,徜徉于綠川白雲中,快活自在。
她手撫上繡字,喃喃道:“真好看,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雲天缥指着繡帕道,“青鳥是盈盈繡的,山川雲霧和字是我繡的。這是我二人共同的心意,我二人是孤兒,幸得遇雲姨娘。蒙其照拂,康樂長大,又得其教誨,習得繡藝。自你來莊裡後,隻覺意外相投,都當你是妹妹。這繡帕,就當是歡迎你來到錦繡山莊小禮吧。”
話音未落,葉青盞便覺額見一點濕意,擡頭看,楚墨芷眼淚汪汪。
這夜,她将繡帕置于枕邊,夢中都笑着。
又一日,楚墨芷天亮前起身,将繡帕挂在腰間,欲去早市買些新鮮的菜蔬。甫一合上大門轉身,便看到對面樹下站着個人。看身形,是她最不願意相見的人。
那人從墨色中走出,天微微亮。
葉青盞心頭一窒。
立于青枝上的聞故,也看清了來人——
楚樂天。
臉上一片陰沉,楚墨芷閉好山莊的大門,走到楚樂天的跟前,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病容深重的楚樂天嘿嘿一笑,伸出手,道:“錢。”
“我要錢。”
楚墨芷登時怒火中燒,卻還是克制自己,道:“雲姨娘不是給過了?”眼神直直盯着他,一字一句,咬牙道,“我的賣身錢。”
雙頰凹陷,眼窩青黑,唇幹裂,如此之人,一笑便像是索命的鬼。楚樂天皮笑肉不笑,更顯面目可憎,道:“那點錢,打發叫花子呢?”望了一眼身後的高門,他繼續道,“你倒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好去處,就不願意認你的爹了……”
“夠了!”
楚墨芷不想聽,眼中含淚,目色卻荒涼:“你我之間。早已恩斷義絕,父女之緣,早就被你買斷了!”
仿若未聞,楚樂天變本加厲道:“你說斷就斷啊,”臉色陰狠,“今天這錢,你不給也得給,若是你不給,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楚墨芷看向他。
楚樂天一笑,幽幽道:“老子就告訴金家少爺,你躲在這兒!”
心中一片寒涼,楚墨芷隻覺眼前之人亦如惡鬼,不依不饒。
“金家少爺什麼脾性你最清楚,這裡漂亮的姑娘齊全,到時候我告訴他,你猜,他會不會來找你,會不會……”
楚樂天的話未說完,楚墨芷已是惶恐難安,想起金瓘看墨知的眼神,黏膩又貪婪。
未多想,她将袖中的錢袋拿給他,冷着聲道:“你拿了錢……”
楚樂天一把将錢袋奪了過來,嘻嘻道:“放心,拿了錢,我的嘴自然就嚴實了。”轉身離開前,他扭頭,扔給她一包東西,“這是老子的藥,照着這個處方給我多抓幾副備着。”又說了聲,“沒錢了再來找你要啊。”
佝偻着背,悠然離去。
天色初明,楚墨芷卻越來越看不清,她曾叫了十多年的“父親”。帶着滿身的疲憊,捧着生了裂痕的心,轉身回了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