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天色寂涼,星點寥寥。
西院裡,陶千照躺在榻上沉沉睡着,做了個恍惚的夢。
夢裡亦是天幕如墨,周遭皆是黑漆漆一片。
她站在陶府的大門前,門外卻未曾看到有守門的小厮。
陶千照在大門前猶疑片刻,幾步上前推門進去。
但此刻偌大的陶府裡,卻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陶千照下意識朝自己最熟悉的西院走去,繞過遊廊穿過角門,待她方踏進西院的門檻,便見倏爾一陣清風拂過。
霎時間,薄風吹霧,晨陽初起。
陶千照愣了愣,失神于驟然變幻的天色。
“唰——”
一道破空之聲引回她的神思。
這次再擡眼,便見原本還空蕩蕩的四方院落裡,出現了一道湖青色身影,這人正執着劍鴻舞,身姿翩然。
但看不清模樣,隻依稀能看出來是個女人。
陶千照遲疑着擡步走近,想看清她的面貌。
她朝院中走去,便聽得劍刃破空之聲清脆炸響。
劍光破開彌漫的晨霧,持劍人腳下拉開弓步,腰身一旋,刹那之間,劍身折射出數道方自東起的曦光,銀白劍光中,湖青衣袍散開像一叢張揚堅韌的草木。
手腕一翻,她向背後挽去一個漂亮的劍花,踏着地面借力騰空一轉,霎時空翻調轉了面朝的方向。
待她重新站穩腳跟,衣袍飄然落下,她收劍入鞘。
這持劍女人擡袖随意一抹額頭上的薄汗,大步朝對面廂房門前的台階走去。
陶千照順着她的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在門前階上,竟還坐着一個三四歲的稚童。
面貌亦是模糊的,隻能瞧見這孩子綁着兩個小髻,穿着一身桃粉小襖,捧臉坐在階上。
女人幾步走到小童面前,闊氣地一撩袍,彎腰做了下去。
她翹起唇角,面對着這孩子,周身舞劍時的那陣淩厲英朗,此刻已盡數化作了柔和的溫情。
她擡手,捏了捏面前孩童圓鼓鼓的臉頰,大聲笑道:“如何,娘這一手劍術都叫你瞧呆了不是?”
陶千照就站在她們二人面前,身影幾近透明。
幾步之隔,便聽到這孩子脆生生地興奮道:“娘親好厲害,簡直比故事裡最厲害的大俠還厲害!”
陶千照再轉眼去看那名女人,聽到她朗聲笑了起來,她輕一彈孩子的額頭,侃道:“從哪聽來的故事裡的大俠,又纏着誰給你講故事了,你爹還是府裡的其他人?”
這孩子似乎因為這話窘迫起來,她不說話,自顧自地埋頭埋進了女人的懷裡,幹脆耍賴皮似的撒起了嬌。
陶千照站在她們面前皺着眉,倏爾卻又覺萬籁俱靜。
院中簌簌的葉,啁啾的鳥,一切都被抹去痕迹。
面前母女二人的身影恍然如同浸過一層潮水,轉瞬色彩盡數褪去,化作一片黑白。
無聲無色,台階上的二人竟似浮塵般消散,又一陣驟風起,将這片浮塵徹底吹散。
陶千照驚愕地看向浮塵飄散的方向,一時間大風不止,迷了眼,叫她的視線模糊起來。
再睜開眼時,院中的天色再次沉墨,她在這片黑暗裡擡起手,隻能看到五指模糊的輪廓。
一陣微弱的光線從面前的廂房裡發散出來,陶千照便擡頭去看。
緊接着,大風便張牙舞爪地撞開這道緊閉着的廂房門。
門開後,陶千照随着這抹光線走進去,房内已是一片狼藉。
光線是一盞小燭燈發出的。
燭火随着風勢搖曳,黯淡的光影跳動,像是引着陶千照的目光去看什麼東西。
她随燈看去,便見這陣風吹開榻邊床帏,露出躺在榻上的人影。
是她,是陶千照自己。
陶千照驟然瞳孔緊縮,呼吸僵滞。
與此同時,這場夢結束了。
尚在睡夢中的陶千照猛然睜開眼。
後背額頭滲出一層薄汗,心髒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着,她無意識地大口呼吸,感受着真實的空氣湧入肺腑的感覺。
陶千照愣愣坐起身,看見日光已經明亮,透過床帏灑下來,顯得柔和清淡。
這個夜已過,是第二日了。
天光下,陶千照将意識從這場詭異的夢中拔出來,可那些畫面卻一遍又一遍地在腦中回映。
念及在夢裡最後看到的場景,陶千照下意識轉頭,将視線落在夢裡她站着的那裡。
房内與昨日無甚區别,也沒有第二個她站在那裡。
陶千照收回眼,緊緊攥皺了手下的錦被。
夢中的那母女二人雖看不清面貌,但她們既在陶府,那應當便是葉竹和幼時的原身。
她為什麼會夢到她們。
夢裡看到的,是過去陶府中真實發生的事情嗎。
可為何她随燈走進去,卻又看到了她自己。
陶千照心下執拗地想要尋出一個答案,但随着她意識越發清醒,這場夢的畫面卻反之模糊起來。
她越是想,能記起來的便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