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你隻會寫三腳貓的代碼,所幸我們也隻需要三腳貓的代碼。
今年是羅芝在摩美投資的第三個年頭。
前輩們都說,做資管呢沒什麼别的好處,主打一個路子清楚:一年漲薪兩年升職,三年考證拿獎金,五年提車十年買房,二十年歸來熬成副總裁,實現階級飛升而後功成身退,所有流程一氣呵成,清晰又爽快。
羅芝:呵呵。
前輩們還說,年輕人,數據分析這一行有光明的未來,梯子鋪在明面上,還不勇敢去爬去闖?
羅芝微笑點頭,并婉拒了這張餅。
——牛馬半生,歸來仍是實習生,我說什麼了嗎。
都說人老三歲心老十年,連個正經分析師擡頭都沒有羅芝,今天也是行走在資管部門的底層小妹,好在這個年代大家講究企業文化,講究和諧一家,尤其在摩美投資這種高端大氣的地方,每個人都自诩精英,身份擡得越高,越不好在明面上給新人難看,因此,羅芝雖然忙碌,倒也不至于真成個端茶倒水的小助理,諸如複印一百份材料,買三十杯咖啡,以及絞盡腦筋給老闆預訂不重樣的減脂餐等等此類瑣事,暫時還不用她操心。
但要是以為這樣就能高枕無憂鹹魚躺平,那也有億點天真,這不,早晨她踩着兩腳雪泥,溜冰似的溜出電梯,鞋子還沒換呢,就被隔壁财務規劃組的楊懷特提溜住了耳朵。
“羅芝!你昨天發給我的配置清單上,為什麼有那麼多井号?”
什麼井号,井什麼号?
羅芝強迫自己的大腦趕緊開機運轉,同時不着痕迹地把髒兮兮的靴子脫下。
“你說這套代碼能讀取原有文件并重新整理,這就是你整理出來的東西?數據都讀成了井号,這代碼行不行啊?這不明擺着有bug嗎?”
楊懷特突突突一頓機關槍,羅芝也急了,霍地一下站起來接報告。
“……喝!”楊懷特吓得往後一仰,差點閃了腰:“你能不能慢點?!”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這種事發生過太多次,不好意思四個字早成了她的口頭禅。
通常來說,當一個男生報自己身高一米八,他應該隻有一米七八,但如果一個女生堅稱自己一米七八,那她大概率已經默默長到了一米八。
羅芝:什麼一米八,不,我沒有一米八。
我隻有一米七八,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一米七八。
童叟無欺的羅芝,個子高,骨架大,雖然不胖,但也沒瘦到皮包骨頭,因此毫無疑問地被劃進了“魁梧高大”這個類别裡,怎麼聽怎麼不像形容女生的好詞。
連媽媽都會盯着她歎氣:“明明臉長得挺秀氣,怎麼就這麼壯呢。”
此生與嬌小玲珑無緣。
楊懷特四十出頭,跟所有中年男人一樣,秃頭大肚子,但又比其他中年油膩男子略勝了一籌,皮下脂肪稍微少了那麼一點,四周頭發稍微多了那麼一點。
男人不到五十,對于外貌就還有掙紮的餘地,于是每天早晨長吸一口氣,将襯衫紮進皮帶裡,左邊頭發梳到右邊,後面長毛撥到前面,一番南水北調東牆西補,折騰下來,雖無富餘,該遮的總算也都遮住了。
“一個女生長這麼高,怎麼找對象嘞。”
楊懷特瞄着羅芝頭頂嘀咕道,然後敲敲桌子,不耐煩了:“看出問題了沒有?”
羅芝低頭掃了一眼,又掃了兩眼。
這是一份投資組合報告,資産配置一欄密密麻麻,各種生僻冷門的資産名稱整整齊齊地碼着,楊懷特竟然直接把它們都打印了下來,好家夥,長長一排隻有名字沒有數字,仿佛一本金融資産目錄大全,幾十個單詞占了六頁紙。
也太浪費紙了,一點環保意識都沒。
羅芝看着看着,好像有點明白了:“啊,原數據裡并沒有這些資産,所以讀取不成功,匹配不到列表上去。”
楊懷特一副你在說什麼鬼話的表情:“匹配不上就是井号嗎?”
“啊……對啊。”羅芝呆呆地回答。
“對啊什麼對啊!”楊懷特怒了:“動動腦子,你難道打算在财報上面顯示井号嗎?”
“……”
“你經理跟我說你的代碼可以自動讀取數據生成文件,我才把交表日期挪後一天,現在數據出了問題,你說怎麼辦?”楊懷特用食指在自己腦門上轉了一圈,訓斥道,“别夢遊了,趕緊改,耽誤了明天交表,我看你怎麼交代!”
說完哼一下摔了報表,風一樣走了。
羅芝别别扭扭地坐下,周圍的辦公區靜悄悄,組裡其他分析師們各自盯着屏幕,表情認真,眼神卻一片渙散。
——都在偷,哦不對,光明正大地聽呢。
佳文探過頭:“又要修代碼啦?”
羅芝苦笑:“可不是。”
佳文安慰她:“以前在學校,教授們總是侃侃而談,說什麼金融學院各個專業定向定量各有用武之地,可入了職場才知道,任你風管或資管,金融還是精算,隻要來打工,都是要寫代碼的。”
羅芝憂愁:“可我隻會寫三腳貓的代碼啊。”
佳文确定周圍沒人,沖她眨眨眼睛:“他們也隻需要三腳貓的代碼呀。”
羅芝笑了。
她感謝佳文開解,心情頓時輕松很多,但是佳文沒說幾句就被經理叫去開會,說是最近新來一個項目交給她帶。
羅芝看佳文抱着筆記本踩着小高跟,興沖沖又急匆匆,米黃色小香風連衣裙貼身又得體,連頭上的發夾都是同色系,優雅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她又惆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