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有錢了你就不用跟我吃苦了——你自己吃就行
關狄的家鄉位于南省山城,那裡丘陵起伏山脈連綿,隔一個村子口音都大不相同,但農村現代化進程已經實施了這麼多年,村坊瓦舍早已成了教科書裡的插圖,若論起城鎮的模樣,應該是哪裡都差不多。
至少羅芝是這樣認為的。
關狄的父母老早就在站門口等候,關父穿着呢布工裝,沉穩厚重,媽媽則是束腰風衣配絲巾,身姿綽約,很是靓麗——羅芝早就聽關狄說他媽媽年輕漂亮,個子高挑,從小追求時尚,愛打扮自己。
這麼想着,羅芝更緊張了。
時尚時尚,這個詞像某種無形的繩索,纏繞着她,束得緊緊的,壓得她幾乎擡不起頭。
“爸媽,我們在這兒!”關狄沖他們招手。
羅芝連忙收起心緒,上前打招呼,語氣有些拘謹:“叔叔阿姨好。”
“伢子們來咯啊,恁路上趁得咧不?”
羅芝一愣:啊??
關狄不以為然:“坐高鐵有什麼累的?方便的很,一上午就到了,還有我不是說了在三号出口嗎?你們每次都走錯。”
他的父母熱情接過羅芝的行李箱:“先去尋個地腳趁口咯,羅芝想趁啥子哇?”
羅芝頭大了兩秒,才明白這是要先吃飯。
關狄對她解釋:“得先吃個午飯,從這兒開去我家還要兩百公裡。”
……還要兩百公裡?
羅芝怔住,她原以為這個灰不溜秋的小城是關狄的家鄉,沒想到,這竟隻是最靠近他家的最大交通中轉站。
羅芝覺得自己對“城鎮化”的理解有點狹隘了。
他們尋了一家地方特色菜館坐下,關狄跟父母叽裡呱啦說方言,羅芝則到處打量,像個誤入異域的旅人。
他的父母已經盡最大努力說普通話,但依舊帶着濃重的口音,趁着關狄看菜單的間隙,關狄媽媽熱情地拉住羅芝的手:“閨女是幹哈哩,恁活計孬哇,撅不撅人?”
羅芝迷茫地看向關狄。
“她是問你做什麼工作,辛不辛苦。”關狄不滿意地拿筷子點點桌子,沖他媽媽咂舌:“喂,說普通話啊。”
羅芝趕緊回答:“我現在是數據分析師,工作還行,偶爾加班,但不是很累。”
“哎呀你跟她說這些她不懂,”關狄揮手擋下,問羅芝:“要點個青椒肉片嗎?”
“哦,好,點啊。”羅芝有點懵。
關母笑得更歡:“閨女個頭杠杠滴,恁利落咧!”
她的眼睛明亮,嘴角下方長着一顆美人痣,含情帶笑,更顯明豔俏麗,40多歲看起來隻有30出頭,拉着羅芝一個勁兒的說話,興緻勃勃,很是親熱。
羅芝連蒙帶猜,聽懂了這是誇她個子高的意思,趕緊笑了笑說了聲謝謝,然後不動聲色地挪了挪位置,湊關狄更近一點,好讓他翻譯。
好在這時,關家三口人争論起菜單,羅芝終于松了一口氣,得了閑,繼續四下打量。
南省的風光與她習慣的北方截然不同,街道的溫度,空氣的濕度,連磚瓦的顔色都透着陌生和新鮮,羅芝第一次來,圓圓的眼睛裡都是好奇。
在底層邏輯裡,她始終把自己當局外人,既然不需要真正走進,也就不必費心思去揣摩如何适應。她甚至想,若不是關狄,她不會有機會來這種偏遠的小地方旅遊——是了,她還覺得是旅遊。
她在申城工作,是個有穩定事業的白領,生活軌迹清晰,她還年輕,腦子被熱血和理想灌滿,塞不進一點兒雞毛蒜皮:定金彩禮,婆媳矛盾,去誰家過年,或者未來某一天關狄會不會腦子一熱,決定回老家發展?
這些具體的、現實的、需要冷靜甚至冷漠考慮的世俗問題,羅芝都沒想過。
她隻是模模糊糊地想,自己和關狄感情穩固,總歸會有一場婚禮的。
但“結婚”這個詞太抽象了,婚後的柴米油鹽,更是連個清晰的輪廓都沒有。
關狄的父母一個勁兒跟她攀談,關狄擋掉了大部分,羅芝躲在他身後,隻是點頭笑。
羅芝想,我不是在逃避,隻是……這一切,實在太遙遠了而已。
南方菜不全是辣的,栗子雞湯就很溫潤,她喝了兩碗,胃裡暖暖的。飯畢,面包車重新上路,車廂裡坐着四個人,彼此熟悉又生疏,氣氛熱絡又冷清。車子一路颠簸,兩個小時後,羅芝終于抵達關狄的老家。
這是一個由舊村改造起來的小鎮,賺了錢的村民紛紛自己建房,路邊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三層花園洋房,卻搭配着傳統的土鍋竈,煙囪裡白煙袅袅。鋼制電梯外牆貼着金魚瓷磚瓦片,上面赫然印着四個喜慶大字——“富貴有餘”。
是物質的富足還是審美的貧瘠,羅芝幾度張嘴,還是覺得不說為妙。
主打一個欲言又止。
關狄家的房子更誇張,他們在原本的平房外蓋起一棟四層八戶的小樓,他爸媽住在頂樓,裝修完便囊中羞澀,剩下三層原本打算賣出去,可鎮子每年淨人口都在縮減,既無外來務工人員,又留不住年輕人,空有樓盤,沒有買家,跟人交易去?于是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