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洗牙。
羅芝像被突然叫醒,趕緊挽了一下淩亂的頭發,再一次蹭的一下站起來。
她轉頭去看佳文,佳文永遠是淺米色小香風洋裝配裸色高跟鞋,套裝的細節和脖頸間的配飾各有講究,但風格統一,主打一個精緻優雅,從容不迫。
怎麼我這日子過的,就從容不了一點?
羅芝又被比下去了。
半小時後,她躺在牙科椅上,肩膀緊繃,仿佛新出土的樓蘭僵屍,放大版的那種。
佳文忍不住笑出聲:“你怎麼比小時候打疫苗還緊張?放松點,醫生專業得很。”
她舉手擡起小鏡子,瞄了眼自己的口紅,然後看似随意地把頭發别到耳後,露出一段幹淨纖細的脖頸:“你就想象自己是一朵輕柔的雲,你看,就像那本雜志上畫的那樣。”
佳文指了指旁邊的小茶幾,幾本時尚雜志摞在一起,最頂上是一份《牙周健康指南》。
陽光照進牙醫診所的落地窗,整個空間寬敞明亮,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薄荷消毒水味,牆壁是淺奶油色,搭配原木櫃台,營造出一種高端又讓人放松的氛圍。
羅芝:不,我放松不了一點。
她雙腿并攏,雙手僵硬地在肚皮上交疊,像個即将被送上手術台的小白鼠。
牙醫居高臨下,戴着口罩,語氣是僞善的溫和:“嘴巴張開,我先給你檢查一下。”
羅芝無助地擡眼去看天花闆的無影燈,光線幹淨明亮,正對她的大臉,那種感覺好像……好像是鄧肯在看她。
都是無所遁形的感覺。
她無力地閉了閉眼。
佳文繼續說話,幫她轉移注意力:“你知道嗎?我之前有個同事的男朋友就是牙醫,每次洗牙他都會提前幫她預約最早的時間段——她說早上醫生手最穩。”她頓了一下,輕輕歎道:“可惜我們早上哪有時間呀,隻能等下了班,過來趕個晚場了。”
她躺在低飽和度的藍灰色椅子上,果真如自己說的,柔軟得像雲朵一樣。
羅芝愣愣地看,突然羨慕起佳文來。
明明同樣躺在牙醫診所,她局促得像個被罰的學生,佳文卻如此優雅從容,甚至還能聊起美容護齒心得。
她簡直是太從容了。
“佳文,你真适合當經理。”羅芝真心地說。
“哎?”佳文突然有些慌張,猛地轉頭來看:“你這是什麼意思?”
羅芝倒是沒多想,她方才隻是盯着佳文看,心裡突然冒出這麼個想法,現在佳文追問,她于是認真想了想,補充解釋道:“我覺得你跟譚經理的氣質蠻像的,就是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不緊不慢,尤其有很多工作壓下來的時候,格外能沉得住氣……咱們當時是一起進來的,可你已經升了兩級,現在都獨自帶項目了,晉升速度這麼快,經理的位置也是指日可待嘛。”
說到後面她其實有點詞窮,于是想了想下午徐塵和艾雅是怎麼誇維德的,就照葫蘆畫瓢地誇一誇佳文,反正都是大實話,她也隻是純粹表達表達羨慕,僅此而已。
佳文卻一反常态,着急地連連擺手推脫:“沒有呀羅芝,你别瞎說,根本沒有這麼回事,我是個完全沒有事業心的人。”
“哎?”這完全出乎羅芝的意料,她想說我看你平常很有上進心啊,加班加得可帶勁了,可不等她開口,就先聽到一聲“嗡——”
超聲波潔牙機的金屬探頭碰到了她的牙面,一股細微的震動瞬間傳遍全身,刺刺麻麻。
羅芝整個人都不好了。
下一秒,護士直接又放進來一個吸唾管:“含在嘴裡,待會兒會有水流。”
羅芝:“……唔。”
佳文已經洗好了,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旁,羅芝像被下咒一樣僵硬仰着頭,一動不敢動,隻能閉着眼睛,絕望地聽佳文念經。
“羅芝,咱們都是普通人,就算有再大的事業心又能怎麼樣呢?普通牛馬的日子是沒有盡頭的,一沒人脈二沒背景,怎麼可能能平白無故晉升呢?”
——可是你都有自己獨立的項目了啊。
羅芝回答不了,隻能含糊地“嗯”一聲,超聲波頻率震得她嘴巴發麻,腳趾都不自覺地蜷了蜷。
佳文的言語邏輯性高,又十分自洽,喪完立刻豁然開朗,迅速又高效:“不過也沒關系的,我本來也不奢求當經理,你看譚剛經理每天那麼苦那麼累,工資也隻比我們多一點點而已,真要論起來,當中級分析師已經是性價比最高的了,你覺得是吧?”
羅芝想說是是是你想的很有道理,但更想說——如果她能開口的話——我們一定要在這樣的場景下聊升職嗎?
護士用吸唾管清理她嘴裡的水和碎屑,探頭刮到牙縫發出尖銳的“咯咯”聲,羅芝後背僵了又緩,緩了又僵。
“說實話,我對打工沒興趣,一心隻想變美,上周的熱瑪吉很有效,你看,我眼周這邊的輪廓整個都提拉上去了,很緊緻!芝,要不以後我當你的監督官吧——醫美,減肥,健身,咱們都可以一起!女人嘛,其他東西都是虛的,經營好自己的美麗才是長久的勝利。”
……不服工役服美役,說到底有什麼不同?
羅芝心裡蛐蛐卻不敢說,當然了,也沒有嘴說。
漫長的幾分鐘終于結束,牙醫直起身,摘下手套,語氣輕快:“好了,漱個口吧。”
羅芝如蒙大赦,趕緊接過水杯,剛準備起身開溜,卻又被醫生叫住了:“等等,我發現你有點問題。”
羅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