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你好好說,别這麼發散——”
绮芸忍不住打斷,聲音裡帶着難以掩飾的焦灼:“現在到底應該怎麼做?”
羅芝卻沉浸在頭腦風暴裡,完全停不下來:“要不就直接調聯動函數,用主成分分析——雖然有點暴力,但勝在快啊。”
她像打開了某個禁忌的閘門,話題越飄越遠,越飛越高,完全沒有一點現實落地的考量。
绮芸臉色一沉:“芝,你嚴肅一點行嗎?報告明天就要交了,我們時間緊迫,現在得把具體的問題解決掉!”
空氣瞬間一滞。
羅芝終于擡頭看着她,慢悠悠地說:“沒有比我更嚴肅的人了啊。”
她歪着頭,突然又笑了:“咱們都是為了項目好嘛,才要想出這麼多可以改進的方向,不是嗎?”
“是……是這樣沒錯。”绮芸面色晦澀,眉心緊蹙:“但是……”
她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绮芸胸口發緊,半晌才悶悶地開口:“芝,能不能先放下過去的事情,你也說了,咱們現在都希望能把這個報告做好,這是我們共同的目标。”
“當然,我當然希望報告好,隻是這個好與不好要取決于你怎麼看了,怎麼做才是對報告好,怎麼是不好?好與不好都體現在哪裡呢?怎樣才能把好與不好融合在一起,或者說分開呢?”
她一邊說,一邊擡起頭,嘴角緩緩揚起一個标準而浮誇的笑容。眼下這個語境實在不适合笑,而且她咧嘴假笑的角度,顯得溫和卻空洞,非常熟悉,怎麼會這麼熟……悉……
绮芸一驚,心髒猛地一沉。
她在模仿我……羅芝在模仿我!
意識到這點,绮芸臉色驟變,一股莫名的羞恥像浪潮一樣沖上頭顱。
從語氣、措辭,到那略帶演戲意味的笑容,羅芝就像一面鏡子,把她曾用來敷衍、打動、安撫别人的手段,一絲不差地原樣奉還。那種被拆穿的感覺,比被羞辱更叫人難堪。
她終于忍不住了,惱羞成怒道:“羅芝!你不要以為升級成初級分析師就可以亂來,我們現在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蟻,報告做不出來,維德也不會放過你的!”
“Nonono,你跟佳文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我不是。”羅芝耐心地糾正她,又補充道:“并且讓你失望了,維德就是會放過我,怎麼,你羨慕嗎?”
她眼神忽然沉下去,語氣一寸寸壓低:“我自己掙來的東西,你羨慕不來。”
“你!”绮芸的僞裝終于崩潰,那張原本溫婉從容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唇角不再收斂,聲音也不再圓滑,甚至有些撕裂感,“你用了什麼手段讓他對你如此偏袒?羅芝,我們在職場,講究一個公平競争——你使這些惡意手段去套近乎,就不覺得羞愧嗎?”
“我不覺得。”羅芝毫不猶豫地接上了話,不閃不避,反而好奇起來:“其實要論心虛和羞愧,還遠遠輪不到我——绮芸,這幾年你為了排擠同僚又使過多少手段,你忘了?那要我幫你從頭數數嗎?”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公司的業績!”绮芸提高了嗓門,像是要掩飾什麼:“難道你希望項目失敗,團隊出醜,給競争對手看笑話,你就心滿意足了?!”
羅芝笑了:“你瞧瞧你話說的,我又不是合夥人,绮芸,你的自我認知是不是太高了一點,還真拿摩美當自家産業啊?”
她站起身來,擺出一個送客的姿勢,語氣輕巧卻句句錘心:“都是打工人,绮芸,你清醒一點吧。”
“羅芝,羅芝……你給我走着瞧!”绮芸聲音發顫,臉上的粉底都因憤怒滲出了細細的汗痕,她轉身時步伐太急,鞋跟在地毯邊緣一歪,踉跄了兩步,險些摔倒。
她更氣了,肩膀緊繃、步伐淩亂,一晃一晃地飛速走開。
那份曾引以為傲的優雅,被羞怒攪亂成了滑稽。
羅芝在她身後,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
绮芸她怎麼這麼天真啊。
她忽然意識到,大約是過去的自己實在太慫了,慫得讓人徹底放松了警惕,再難相信她手上其實也是有牌的。
所以現在要突然糾正這種認知,一時片刻的,還真扭轉不過來。
她何止有牌,這張牌可是維德啊!
但光靠維德也是不行的,羅芝在工位上默不作聲,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悄悄調出了原始版本的代碼,把最初的建模邏輯、演算過程和數據分析的疊代過程都存檔留痕,悄悄挪去了審計系統。
“羅芝姐,绮芸姐看上去真的有點難搞……”艾雅湊過來,小聲感歎:“你以前在資管組,能占有一席之地,也是不容易。”
“你錯了,”羅芝做完這一系列動作,果斷地合上屏幕,語氣平靜,“這世界本來就有我的一席之地。”
她在艾雅驚歎又敬佩的目光中,收了包下班。
走前,她望向資管組的方向,绮芸已經不知道去哪裡生悶氣了,但資管組的燈一直亮亮着。
她在資管組待的時間其實比誰都長,譚經理已經調走,绮芸的經理任命書卻遲遲不下,招聘信息已經po到了官網上,摩美很明顯是騎驢找馬。
羅芝歎了一聲。
绮芸和佳文,她們為了形成統一戰線,費盡了心機,不遺餘力苦心經營,用時尚美妝、業餘興趣等等外在的包裝來擡高身價,達到清除異己的目的,曾經她被她們打造出的高貴姿态唬住,陷入長久的精神内耗,但現在她才發現,那所謂的戰線不過是一層巨大的泡沫,一戳就碎,根本經不起敲打。
羅芝輕輕啧了一聲,笑意淡淡。
原來就是這點兒手段,不過如此罷了。
羅芝羅芝,從今往後,永遠别再看輕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