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芝端起咖啡杯,慢條斯理:“是,我也看出您愛學習的心很強烈了,但要是真想學習的話,貴公司完全可以提供原始數據過來,我做成樣本,一項一項帶您入門。”
對方一滞,臉上的笑意隐去了一點:“數據……這個暫時不方便共享,我們客戶隐私的要求比較高。”
羅芝笑了:“這麼巧,我們摩美對模型所屬權的要求也比較高,暫時也不太方便共享。”
眼鏡男:……
梁萌萌已經聽得發懵,但識時務地逼近了嘴巴。
他們想把羅芝的模闆連帶着背後的核心代碼全部拷貝到自己的後台,但羅芝卻是個不好糊弄的,雖然随着笑臉,溫言軟語,實則半分沒退讓,說什麼都不共享自己的源代碼。
對方臉上的笑逐漸挂不住,開始有些不耐煩:“羅小姐,合作是雙向的嘛,咱們也不希望未來每次都得找你們買報告,那樣對我們成本也高。”
“那當然。”羅芝依舊笑意盈盈:“我們也不希望你們拷走了模型就拍拍屁股走人,不用提供數據,甚至連尾款都不必再付——那樣對摩美的成本也高。”
她竟軟硬不吃,說話還這麼難聽。
眼鏡男繃不住了,幾輪拉鋸試探全數無功而返,他臉色不悅,語氣也尖刻起來:“你怎麼就不知道大局當前,客戶為重呢?雙方合作不是靠你一個人完成的,你隻顧自己的話,還怎麼推進項目?罷了,當初維德介紹你的時候我就猜到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果然是維德帶出來的兵,一樣的個人主義,自私自利。”
羅芝:……維德帶出來的兵是什麼意思,你當你鄧布利多軍呢擱這兒跟我串台?
空氣冷了半截,梁萌萌都有點哭唧唧了,羅芝卻依舊笑着,絲毫不受影響:“是,我太自私了,境界不夠,按您這标準,我應該把自己辛苦打磨出來的模型和算法全挂在申城金融官網上免費共享,供大家下載研究。”
她眼神冷了下來,一字一句,斬釘截鐵:“隻是不知道到時候誰來給我付工錢呢?我也不是做慈善的,要不您給我結一下尾款吧,放心,隻要我拿了錢,肯定交貨,包您滿意的。”
會議室氣壓直降,連梁萌萌都倒吸一口氣,胡亂抓起個筆記本,擋住了嘴巴。
客戶與技術人員私下有金錢往來是行業的大忌,羅芝故意這樣說,就是要挑動對方最敏感的那根神經。
眼鏡男臉色一沉,想了又想,還是不能發作——再發作就更被抓住把柄了,這點常識他還是懂的。
“好吧好吧……”他咕哝着,終于敗下陣來:“今天先這樣,我們回去再商量一下。”
算是階段性的妥協了。
坐在角落的那位數據專家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隻是靜靜觀察着這一切,他雙手交握,眉眼間看不出情緒波動,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是對剛才的攻防和拉扯早有預料。
一場會議尴尬地結束,梁萌萌等外部人員都離場了,連忙湊過來,眼裡藏着震驚和敬佩:“羅芝姐,你膽子也太大了,客戶你都敢怼!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說的那句結尾款,要是傳出去……”
“我知道。”羅芝拿起文件夾,雲淡風輕:“但我不這麼說,他真拷走我的模型怎麼辦呢?”
她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什麼往事,又補了一句:“我不是膽子大,是吃的虧多,今天要是把代碼共享出去了,明天他們就能拍着胸口說自己做了個差不多的,就不再需要跟我們合作了。”
梁萌萌一呆:“啊……”
羅芝嗓音低低的,像在複盤,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到那時候,成果被抄走,客戶還丢了,維德不得把我宰了?”
梁萌萌一噎,打心眼裡認同。
羅芝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打着大家互相學習的旗号,義正詞嚴地偷模型,幹這種自私自利的事情,也真是有臉……不過要是你們市場部遇到了,通常都是怎麼處理?”
“我剛入職三年,接觸到的客戶也不多。”梁萌萌趕緊轉動腦筋:“但我猜肯定是要來回拉扯好幾輪的,像你這樣赤裸裸反擊的,确實沒見過。”
“我無所謂,”羅芝笑了,“反正我是後台數據出身,沒招待過客戶,說話難聽也無可厚非,對方想發火都不方便——你下次也可以試試啊。”
“啊,太冒險了,我不行,不行……如果我也這麼瘋的話,不久就沒有項目可接了。”梁萌萌擰着眉頭,表情很糾結:“我得溫和待人,打好輔助,時刻以客戶為重,才能讓人願意共事啊,不然誰找我合作啊……”
她扭着手指唯唯諾諾的樣子,像極了三年前的羅芝。
羅芝看着她,神色平靜,眼神直接,不笑也不皺眉:“我以前也以為,隻要我善良忍讓,努力配合打好輔助,總能有機會出頭……我曾經相信是金子總會發光的說話。”
她站在電梯前,身形高挑,站得筆直,頸背線條幹淨利落,這麼久以來,她終于也形成了一種氣場,倒不是因為她多麼張揚,而是一種天然的氣場,叫人下意識收斂。
“但事實證明,如果你隻有善良,就隻能任人宰割,沒人心疼你的付出,沒人體諒你加班到半夜——就算是黃金萬兩,鋪上幾米厚的灰水泥,一樣也無人問津,大家都很忙,沒誰願意花心思刨開這層爛泥,看看裡面藏了什麼,相反,大家隻想踩着你往前走。”
梁萌萌難以置信:“為什麼啊?”
羅芝回過頭來,沖她笑了:“因為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從來就不是以善良作為依據的啊。”
她有一種稀薄的瘋感,不歇斯底裡,不撕心裂肺,反而十分詭靜,淡得叫人更忐忑,梁萌萌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卻聽見身後有人喊:“羅芝!”
是喬爾,他穿着一身灰藍西裝,從走廊盡頭快步走來。
他平日總是從容沉穩,此刻卻幾乎小跑過來,眉頭緊鎖,神情裡帶着顯而易見的擔憂。
“喬爾?”羅芝奇怪:“你怎麼來了?”
“你沒事吧?”喬爾反問,他站在羅芝面前,語氣低低,臉色也有幾分陰沉,要不是礙于梁萌萌還在場,他肯定就直接牽起羅芝的手了。
“我我我先走了,明天見羅芝姐!”梁萌萌非常識時務,趕緊弓着腰貓進了電梯。
這次的客戶不過是本地零售商,體量極小,放在摩美浩如煙海的項目池中,連一粒水花都算不上。
這種微型合作,戰略部是決計看不上的。
羅芝疑惑地問:“這個項目是……戰略部有什麼意見嗎?”
“跟項目沒關系。”喬爾語氣稍稍頓了頓,帶着一絲不自然的輕描淡寫:“我剛好在樓上開會……聽說你今天過來,就順路下來看看。”
話音未落,電梯“叮”一聲開了,燈光從頂端照下,剛才那位沉默不語的“數據專家”正從電梯裡走出來。
他還沒走?羅芝有些驚訝。
這位專家個頭不高,但體态很正,背脊筆直,肩膀微展,走路步伐極穩,像是專業訓練出身。
他停在他們面前,尚未開口,就形成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羅芝身上,卻将問題抛給喬爾:
“這就是你執意包機去雪城見的人?”
羅芝:?
他的眼尾略垂,眼眶周圍已有細密皺紋,卻不顯疲态,反倒更添威嚴,眼神裡帶着一種評估式的傲慢,像是在審視一個項目的潛力價值。
喬爾沒有回頭,隻冷冷答道:“為何還要問,上次你允我調用的時候,不就已經查過她了嗎?”
羅芝恍然大悟,立刻胸口一緊。
啊,原來眼前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資本巨擘,馬術界的風雲人物,喬爾的父親,霍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