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的亞多尼雅已不複存在,為了讓年邁而無力再應對深淵險境的應星離開,祂主動被黑暗吞噬,以自身與黑暗共生為代價為他打開了前進的道路,失去了永遠離開的機會,僅留下墓碑上的名字與一盞提燈。
放于墓碑之上的右手逐漸收攏,即便自身不曾刻意留長的指甲嵌入肉中滲出血色的液體,應星也沒有松手。
他想到了許多在自己面前生命如同鮮花般綻放消散的雲騎軍,想到了現實中在自己懷中逐漸冰涼的白珩身體,想到了不久前亞多尼雅最後的微笑。
很多很多,應星想到了很多發生在自己面前,卻又無能為力的事情。
若我能保持年輕的狀态……
饒是對長生從未有所渴求的應星,在得知因為自己才讓友人身處黑暗牢籠的時刻,也難免會生出某些仙舟上不該抱有的奢望。
起身望向遠處照耀着一切,用皎白月光遮掩着一切黑暗的圓月,月色之下,應星的神色愈發堅定。
他終于下定了決心。
——
這是第幾次踏入這片混沌深處?
被黑暗吞噬了一切的夢境自然不能回答刃的自問自答,歲月已無法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再也沒有事物能代替應星記憶這段止步不前的時間。
因為應星已經死在了那場由他和丹楓主導的飲月之亂。
手持古劍把靠近自己的怪物一一打倒,現在的刃早已不是曾經那個因為自己年邁而暗自懊悔,最終釀下大錯的應星。
無視由于自己漫步行走而濺起的血色水花,刃一步又一步靠近圓月之下唯一一隻幸存着,不曾對自己出手的怪物。
盡管淤泥覆蓋了祂的身體,吞沒了祂的名字與意識,但刃知道,祂在等待着自己,等待着應星。
此番景象,若是應星本人多半還會生起某些愧疚的無用感情,但陷入魔陰身的刃隻會覺得可笑。
明明是自己主動要求應星離開,潛意識裡卻仍然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到來,除了可笑,他想不到别的詞可以形容。
即便如此嘲諷着亞多尼雅如累贅般的多餘情感,刃還是朝淤泥中的祂伸出了戴着遊龍臂鞲的右手。
曾經那隻沒有緊握住對方的右手,如今終于能穿過淤泥阻撓般的侵蝕,來到向導身旁。
那一刻,白光四起,一直順着軀體妄圖吞噬兩人的淤泥都仿佛遭受了灼燒,心有不甘地緩緩褪去。
而身處光芒中的亞多尼雅,曾經那塊遮住了雙眼的金邊白布早已随着淤泥褪去而跌落,露出了半張刃在夢境中從未見過的安詳面容。
“是誰……?”
仿佛是被白光的光芒所刺激,亞多尼雅的睫毛輕輕眨動,但還是沒有睜開雙眼,低聲詢問着來者身份。
真奇怪,亞多尼雅的嘴巴早已被細線死死縫住,但祂的聲音還是自刃的腦海中閃過。
“我來接你離開。”
沒有回答亞多尼雅的詢問,刃隻是固執地把右手伸過去,等待着祂的下一步行動。
亞多尼雅仿佛還沉浸在方才無夢的睡眠,神情仍舊恍惚,聽到刃的聲音卻緩緩向他的方向擡起粘上了污濁的左手,放在他的手心。
兩人的手心隻是合在一起,刃的意識卻在慢慢消去,這讓他不得不閉上雙眼,抵禦這突發的耀眼白光,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死死地握住亞多尼雅伸出的手,沒有一絲松懈的可能。
再次睜眼時,刃已回到了那處毫不陌生的荒蕪之地,隻是這次,亞多尼雅跟着他一同前來,而不是隻能站在不遠處的圓月之下等待着自己。
側身望着落于自己身後的亞多尼雅,祂的左手被刃緊緊牽,甚至白皙的手腕上驟然浮現出幾道礙眼的紅痕,但祂仍然沒有任何反抗,隻是意識模糊地跟着刃的步伐,一步一步朝自己的墓碑位置。
經曆了數百次的短暫脫離,刃和應星早已發覺這個無止境的深淵中從來都沒有能讓自己脫離的“樹”,隻有枯樹之下的墓碑,它一定是這座夢境的出口。
雖然出去後有很多事情要詢問亞多尼雅,還要把百年前那把遺落在自己仙舟住宅的發簪重新鍛造一遍給祂,但這都無關緊要,我要帶祂出去。刃難得在處于魔陰身發作的情況下耐心地想着其他事。
“我很抱歉……應星。”
身後之人虛弱的道歉聲讓刃停止了前進的步伐,轉身注視着神情還稍有恍惚之色的祂,這是自他成為“刃”之後,他第一次近距離地直視應星記憶中的亞多尼雅。
“明明我才是‘向導’,卻讓你折返回到了這片無光之境……我還真是不稱職的‘向導’。”
殊不知自己露出了半截完整面容的亞多尼雅低聲自嘲着,刃什麼都沒說,隻是緊緊握住了對方的左手,哪怕被手上五指的戒指膈得生疼都不曾放開,扭頭帶着祂沉默地大步走到墓碑前。
“星空在我的耳邊低語着告訴我……現在的你有了新的名字和新的羁絆,叫做‘刃’是嗎?”
突然被暴露的姓名讓刃的舉動為之一頓,他握住亞多尼雅的動作愈發用力,但對方毫無察覺般輕笑了一聲,用即便是應星都沒聽過的溫柔語調緩緩往下說,
“放心吧,我對發生在你身上的糾葛并無探究之意,隻是道謝還道謝錯對象的話,那未免有些太尴尬了。”
“謝謝你……刃,把我帶到這裡。”
隻是眨眼間的事情,本該緊握的雙手最後隻剩下了刃空空如也的右手,甚至還不曾有多餘的反應,刃便已經像曾經的亞多尼雅遠遠地站在圓月之下,看着祂站在突然間恢複了活力的巨樹前,站在盛開的白花群中,手捧一束鮮紅如血的石蒜花。
“如果最深處沒有能夠讓你離開的‘樹’,那就創造‘樹’,這是我曾經說過的話。而創造‘樹’最關鍵的一點,需要有生命作為它依附的軀幹。”
“一個被放逐的占星術士,是軀幹的最好材料。”
不管是應星,還是刃,他第一次看到了摘下了白布,取下緊封嘴巴的細線,擁有眼球的亞多尼雅的全貌,也終于想起了對方的面容為何如此眼熟。
去掉對方不存在的龍角與龍尾,祂與丹燭的模樣幾乎是一個模闆裡刻出來的。
刃後知後覺地想到,但此刻也無濟于事,隻能徒勞地與不斷将他遠離的無名力量抗争,妄圖更加靠近手捧石蒜花花束,微笑着用湛藍色雙眼注視自己遠去的亞多尼雅。
“很高興認識你,我的友人……但,你不屬于這個夢境,不該在此地駐留……”
“帶着我的提燈離開吧……不要回頭……”
——
“刃大叔睡着了嗎?”
銀狼的低聲詢問驚醒了處于淺眠狀态下的刃,但為了避免她麻煩的邀請打遊戲交流,他也沒有睜眼回答的打算,隻是繼續抱着破碎的支離劍閉眼養神。
“大概是睡着了?诶呀,别上這個蝴蝶發飾還挺可愛的。”
卡芙卡的回答讓刃更加肯定了對方一定發現了自己醒着這個事實,隻是還在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陪着銀狼瞎鬧騰。
“甯可裝作睡着的樣子也不願陪我打遊戲,他就這麼讨厭麻煩嗎?”
耳旁傳來的噴漆按壓聲與頭發被别上他物的觸感讓刃眉頭一跳,但他還是沒有睜眼,任由兩人随意擺弄。
“咦?什麼時候刃大叔手上多了一張沒見過的光錐,是流光憶庭特意送來的?我看看……「永不熄滅的提燈」,還是毀滅命途的光錐。”
銀狼的嘟囔聲讓刃瞬間想起了在巨樹之下微笑着看祂遠去的■■■■,盡管礙于不可控力量讓他無法想起祂的姓名乃至模樣,但依稀殘存的記憶是不會欺騙他。
祂對他(應星/刃)是重要的友人。
意識到這一點,刃在銀狼和卡芙卡訝異的眼光下睜開了雙眼,伸手拿過那枚光錐細細閱讀。
——
【永不熄滅的提燈】毀滅
引路:随機标記一名敵方目标,當裝備者攻擊敵方目标時,使裝備者造成的傷害提高N%,該次攻擊的弱點擊破效率提升N%。
這是自夢中而生,依照前主意願而被制造出來的半機械用具,即便被變成光錐,它依舊遵循着前主的命令照亮着世間的一切,給予他人正确的指引。
而注視着玻璃罩中熠熠生輝的火光,他仿佛看到了站在巨樹之下,被藤蔓纏繞的祂,聽到了祂最後的祝福……
「■■也好,■也罷……我衷心地祈禱你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歸途,實現自己的未盡之願。」
「我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