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眼裡,我是丹楓還是丹恒?”
站在較遠處仰頭凝視着剛離開沒有多久的雨别雕像發呆,被雲騎軍所忌憚防備的瓦沙克迎來了丹恒的對話。
看樣子是第一個就來找我确認這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問題,得出了這個結論瓦沙克也沒有絲毫情緒上的波動,不如說本來就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理由。
盡管會對前任及現任許願者有更多關注與縱容,但瓦沙克本質上對所有生命體都還是保持一視同仁不偏袒的态度。
低頭正眼看向因為龍角比自己高出一小截的丹恒,賭氣似地往上飄了飄讓自己與有龍角的丹恒同高,瓦沙克才在對方無奈的眼神下慢吞吞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認為你是丹恒,那在我眼中你就是丹恒;你認為你是丹楓,那在我眼中你就是丹楓。”
“我對你的态度取決于你對自己的認知,你希望我用什麼态度去面對你,我就會用你希望的态度來對待你。”
“如果你不想接受這一切,我也可以帶你離開。雖然可能會遭到姬子和其他人反對,但他們都打不過我,我也會盡可能地用我的方式尊重你的想法。”
“……不必如此,大局當下,現在的我并非以無名客的身份站在這裡,而是會以持明後裔的身份,完成我對羅浮的責任。”
“至于未來,你仍舊把我看成丹恒即可,”
“好的,丹恒。”從善如流地應下了自己的要求,瓦沙克如死水般平靜的眼眸中卻絲毫沒有像方才景元一樣倒映出自己身影的想法,這讓丹恒莫名地感到了些許挫敗感,甚至還生起肆意将龍尾釋放出來圈住對方的想法。
是出于自己(丹恒)的想法,還是出于他們(丹楓與曆代龍尊)的想法?
至少現在的丹恒不得而知,丹楓的靈魂和過往的回憶自他變成半龍模樣後一直在不動聲色地與現實相融,盡管是無意而為,卻也一直在試圖擠走丹恒的自我。
他至今還能夠分辨現實,已是列車組其他人不停呼喚自己名字(丹恒),充當丹恒穩定自身存在不被過往回憶侵蝕的錨點,加之化龍之力沒有完全繼承,他才得以在這份令人窒息的回憶中不斷維護着支離破碎的自我。
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失去丹恒的自我,重新變成持明龍尊丹楓。
丹恒毫不懷疑這一點,因此在得到瓦沙克的回答後,縱然來自過往的侵蝕得到了有效的緩解,他也不得不先行告退,嘗試着在與其他人對話的過程中去感知鱗淵境的力量。
我果然很讨厭羅浮仙舟。
目睹着丹恒走遠,被對方拒絕的瓦沙克内心遠不像祂表面上展現的如此平靜,硬要說的話,如果不是不想承受奧博洛斯幾乎無法停歇的燙嘴嘲諷,祂甚至想直接一把抓住對方那雙梳理得油光水亮的鴉羽一根一根拔掉,以纾解對羅浮仙舟的厭惡。
好好好,你很讨厭,記得等那個白毛獅子堕入魔陰身後再特地過來把這雜草不生的破地給毀了,毀滅那小子都會給你頒錦旗。
反正這家夥也答應白毛獅子的交易,看那頭獅子還沒走到頭的命運途徑,至少幾百年内是别想了,雖然也就一眨眼的事情吧。
也不管正常烏鴉是否能翻白眼,奧博洛斯作為先驅者先翻了一個白眼,用瓦沙克都能聽出的敷衍應和着對方。
紫毛狐狸和腐爛橘子頭呢,一塊和幻胧下去了?哦那個拿劍的白發瘋女人也跟着你來了,那她還是跟着幻胧一起下去吧。
要知道這裡不是廻星港,跳下去沒有星槎給她開,隻有她在波月古海用她那毫無美感的狐爬式掙紮着遊到對岸,或者遊到半路就被那個女人逮住繼續上演狗都不看的古早言情劇本。
我也不想再來一次“You jump,I jump”,更不需要任何人來當我的柔絲。
未等瓦沙克回答,撇開白汀是否會遊泳這點不談,奧博洛斯就已經開始自說自話地講相聲,完全不需要第二個人摻和。
感覺你似乎含沙射影地罵了一堆人,以及我從未發覺你如此适合當脫口秀演員,有考慮過轉職用自己的努力去換取食物嗎?
目不轉睛地盯着丹恒,看着他左手食指與中指合攏并起,背着右手懸浮于空中的模樣,如同自己記憶中千千萬張相似的面孔般解開鱗淵境封印,瓦沙克頗有閑心地和奧博洛斯聊天。
而這份悠閑的心态,僅維持到瓦沙克看到台階下無力倚靠在巨大海蘑菇之下的暗色身影,在那道身影之上,依稀可見血色自他被右手捂住的腰間中不斷滲出,消融于有着不少劃痕的衣服裡。
在所有人都在感歎水底之下竟有如此多持明建築之餘,隻有瓦沙克愣在原地,怔怔地注視着那個不算熟悉甚至隻是剛認識了一天的身影,低聲呼喚出他的名字,
“阿賈克斯……?”
——
一聲響徹天空的石塊碎裂聲吸引了正在商讨是否讓通緝犯與鏡流一同前行對付幻胧的所有人,而在注意到瓦沙克原本站着的地方隻剩下一隻正優雅地雕琢其羽毛的黑鳥與地闆上被硬生生踩出的一道腳印和一條斷面可以說與整齊毫無關聯,好似被野獸撕裂的小腿後,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瞳孔一縮。
全然不顧他人想法,僅憑自己意志用右腿交換距離快速來到達達利亞身前的瓦沙克,看着低垂着頭,對自己到來毫無反應的對方,瓦沙克半跪在原地,不知是否該觸摸對方挂于右臉臉龐的呈現半裂狀的面具。
與自己現在還在不斷生長修複的右腿不同,瓦沙克能明顯感覺到達達利亞是人類,即便他是希佩相對來說比較重要的家人,他也是純粹的人類,是不會像祂一樣無數次感受過肉/體崩壞,在實現願望之前也會再度降維于宇宙的人類。
這就是丹楓口中,應星口中,他人口中曾經說過的「死亡」嗎?
不是沒有親眼見過死亡,也不是沒有依照他人願望給予過對方自己自認為的死亡,瓦沙克幾乎每次都會伴随着生命的死亡而成功降維,但即便如此,沒有哪次是比這次更讓祂切身實地地感受「死亡」的存在。
如水中之月,如鏡中之花,瓦沙克頭一次生出甯願有人不要去觸碰,去辨認達達利亞生死,任由他待在此處的想法,也不願去揭穿對方還活着的這份虛幻假想。
就像那位無人知曉其生死,迄今還高高挂于斯諾蘭德獵人協會通緝令榜首之上的“不死獵人”,就像那隻被關在密閉容器裡,不打開容器就永遠處于既死又活狀态下的貓,如果沒有人揭穿阿賈克斯的真實狀況,他是不是就還算活着?
即将觸摸到對方的左手停在半空,瓦沙克忽然冒出了這個将生死疊加以此來混弄世人的想法。
“燭,他已經……”你還沒弄清楚嗎,這家夥已經……
此刻才趕到瓦沙克身旁的衆人也終于看到了面前的慘像,不管是持有人類模樣的諸多生命體也好,還是保持烏鴉狀态的星神獸體也好,面對着對方投來的将其視自己為死物,毫無感情的一瞥,都出于求生本能地閉上了嘴。
“他隻是在沉睡。”
斷然否認了即将被他人說出的事實,瓦沙克沒有像遵從應星與丹楓願望而複活白珩的肉/體一樣把達達利亞帶至藥師身邊。
一來是瓦沙克自己不知道藥師現在身處何處,若自己要呼喚祂,恐怕岚的怒火也會如願而至地降臨于此吧,二來是既然達達利亞的屍體(祂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在這裡,那麼與他同行的白汀呢?
“白珩在哪裡?”
不知為何也跟着一起下來的鏡流問出了她最關心也是瓦沙克最關心的問題,她不在乎其他的,隻是想再見她一面。
“我不知……”“她跟着幻胧前往深處的建木根系了。”
虛弱的聲音從瓦沙克身旁傳出,帶着幾聲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達達利亞捂着自己腰間還在不斷滲血的傷口微微擡頭看向來者,露出了張揚的微笑。
“你們怎麼在這裡?”
這可不像一位在鱗淵境内被一擊貫穿心髒,結果現在還在這邊咳嗽邊說話的家夥應該露出的表現。瓦沙克或許會忽視一些人類不應該犯下的常識性錯誤,但一出場眼神就死死盯着對方傷口的景元可不會。
同諧令使少見,卻也不是沒有打過交道,至少在景元出征巡獵的記憶裡,他遇到的同諧令使都沒有像達達利亞如此精通武藝之人。
理解、支持、配合……不管怎麼看這位同諧令使的行動都和上面這三個同諧的命途體現沾不上邊,若不是同諧星神在其精神上留下的氣息強到足以遮掩另一道仿佛是帝弓司命偶然間投下的那一瞥的氣息,景元甚至會考慮達達利亞是否是曜青仙舟出身的長生種這一可能性。
閉上眼低頭望向地闆以掩飾自己的一切情感,雖說兵家待時而動,但景元姑且還是知道現在并不是趁人病要人命的好時機,特别面前這位效忠的還是作為首艦的羅浮仙舟都鮮有記載的同諧星神。
若我現在要揭穿他應該死去的事實,恐怕燭會第一個跳出來把我的嘴撕爛吧,雖然祂不會傷害我,但說不定會用更離譜的方式阻止我說出這話,比如嘴巴裡突然出現一條活蹦亂跳的魚或者更加過分的事情?
景元無奈地想着,在外人看來面對死而複生這種詭異事件,他的臉上還依舊挂着神秘莫測的慵懶微笑,但實際上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思緒俨然已經随着被分開的古海逐漸飄遠,沒人拉回的話甚至都要自行飄出羅浮仙舟之外。
“到底是怎麼回事?”熟知景元大腦一時半會又在宕機愣神狀态的鏡流壓根沒有指望他,直接越過對方詢問奄奄一息的達達利亞。
“那隻狐狸白……汀和幻胧聯手在建木那裡偷襲我,我好不容易跑出她們的包圍圈,本想在這休息一會,誰料你們過來了。”
深呼吸了幾次讓體内的神之心氣息順利地在體内周轉循環以修複自己瀕死的身軀,一句話交代完剛才發生的全過程,達達利亞難得強硬地拉過瓦沙克懸于半空的左手放于自己的臉上,任其感受自己雖然冰涼但好歹還是有些溫度的臉,讓祂放下心。
他上次看到燈露出這種神情,還是在天理一戰時自己被占據了祂身體的阿加雷斯随手一擊給貫穿心髒所緻,即便後續自己通過對方在夢中給予的神之心恢複了生命體征,祂都不适合這種不可置信到要哭出來的神情,達達利亞想。
暫且不提達達利亞對瓦沙克那幾乎厚如孟姜女都哭不倒的濾鏡是從何而來,他那簡短的話語中透露出的巨大信息量就足以讓人頭疼。
還真是一隻骰子擲七點——出乎意外,不過倒也不是很意外。
景元心想,自從符玄口中得知那位破壞窮觀陣的犯人與幻胧是一夥(符玄原話)這個消息,他就已經做好幻胧極有可能在最後關頭撕毀和燭的約定來奪取建木的打算,隻是他機關算盡,也沒想過與白珩擁有相同面容的豐饒令使同樣會在這個關頭背叛了燭。
盡管和計劃有所出入,卻也大差不差,不如說如果幻胧不在這關頭撕破臉皮,景元才會為此感到些許困擾。
畢竟講一句實在話,饒是再有信心,景元也并不認為以羅浮仙舟或者以仙舟聯盟現有的戰力能奈丹燭幾分。當初在三百餘年前豐饒戰艦慘像帶來的心結實在太過深刻,他不敢猜測若是最後與對方為敵,祂會不會再現那時候的景象。
而到那個時候,便是我這位神策将軍以身殉職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