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羽回萬骨枯吭哧吭哧做沆瀣漿和烤魚,蕭無之不疾不徐回到萬魔宮等待,一如往常斜倚在那張黑如漆的玄冰長椅上,閉目養神,一言不發。
封離立在珠簾外侍候。
赤龍縮在宮殿角落裡,一動不動,仿佛死了。
每當這種寂靜的時候,封離内心都會無端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來,大概是來自魔尊那變态的威壓。蕭無之修煉的明明是至高莫測的萬靈古火,卻偏偏終日和寒冰為伴,冰火不相容,他身體受得住嗎?不會因此爆裂魂飛魄散嗎?
很顯然,蕭無之受得住。
封離不知道魔尊是如何受得住這種冰火兩重天的熬煎,更不知道魔尊究竟在想什麼、要做什麼,他雖是蕭無之的得力幹将,然而對他的了解并不比别人多。
蕭無之,橫空出世,滅仙門焚火堂後,又殺入魔域,成為新一代魔尊,之後囚禁仙門百家,又以培育白骨美人花為名抓取穎異修士,令人聞風喪膽。
自古以來魔族都是唯強者馬首是瞻,每一代魔尊都是在衆多妖魔鬼怪中厮殺出來的,殺的人越多,法力越強。蕭無之卻不同,他從天而降,沒有慢慢往上爬的過程,而是一步登天,直接成了魔尊。
在封離看來,蕭無之是個非常特别的魔尊,不在于其法術高強,也不在于他手段殘忍,而是因為他平靜。
上上一代魔尊幽雲子自負美貌,凡是有助于他保住容顔的法術和藥品,他都會嘗試,哪怕是喝人的血、吸食人的魂魄,喪心病狂到令人發指,無人不恨。上一代魔尊赤鵬原本是幽雲子的徒弟,一朝篡位成功,統禦魔族。赤鵬好鬥,整日厮殺,不是抓着手下人和他鬥法,就是想方設法提升法術,想統一修真界,然而還沒實現目的,就被蕭無之打倒。
蕭無之和以往的魔尊不同,他平靜得像一湖死水,沒有人知道他長什麼樣,他沒有特殊的癖好,也沒有要吞并天下的意圖。無論面對什麼,蕭無之都平靜,始終沒有任何情緒。
囚禁仙門百家,他平靜;用萬靈古火殺人,他平靜;甚至調弄木羽,他還是平 `靜。
但封離卻又能清清楚楚感受那份平靜下的暗潮洶湧,岩漿滾燙。
随時爆發,毀滅修真界。
像一座潛藏巨大能量的火山。
赤龍乃上古神獸,雖表面為蕭無之所有,但封離看得出來,蕭無之十分厭惡這條赤龍,他親眼看到蕭無之平靜地剝下赤龍脖子上最脆弱最珍貴的龍鱗,鮮血淋漓,他如惡鬼羅刹,将那塊鮮紅的龍鱗棄如敝屣。
封離看不懂魔尊蕭無之,不敢揣測他的心思,也不解他的諸多所作所為,譬如為何這般對待赤龍,又譬如為何不直接将仙家百門全都絞殺等等,但他永遠無條件支持魔尊擁護魔尊,因為他原本隻是魔域一隻不起眼的小妖,若非魔尊提拔相中,他斷斷到不了今日的地位和修為。
魔域占地廣闊,人口衆多,但蕭無之很少管理,都是直接交給手下人打理。打理得好或不好,他不關心,隻要他想做的事能迅速完成就行。而他大半時間就坐在空曠的萬魔宮的玄冰椅上閉目思索,懶得搭理人。
封離不喜歡思索,他覺得就算有需要深思的事情,魔尊思索了這麼多時間,也該思索清楚了。
但蕭無之卻能耐住性子,日日夜夜,比萬年寒冰還冷還靜。
封離猜到,他能得重用的一個極其重要不可或缺的原因:他話少。魔尊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絕不回嘴,絕不磨蹭。否則以魔尊不愛多言的性子,他早死千八百回。
封離想起魔尊殺人的樣子:雙目猩紅閃着靈火,随手一勾,就能讓人屍骨無存灰飛煙滅。
他封離何時能有這樣的修為?
封離又想起蒼山派木羽。不知那個小傻子究竟有何特異之處,竟能讓魔尊刮目相待。那小子确實眉清目秀,但傻乎乎的,不值一提,魔域裡任何一隻小妖小怪都能輕松捏死木羽。
若要硬說木羽還有什麼優點,那隻能說心思純淨,和其餘人略有不同,幼稚得很,如孩童一般,大概是魔尊自幼苦心修煉,沒有過童年的歡樂,所以才會覺得木羽有趣。
但這就能成為被魔尊優待的原因嗎?
封離不敢再多思,揣度魔尊心思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他收回思緒,見蕭無之猛然睜開眼,并不是看他,而是看向宮殿門口,但他還是被蕭無之突如其來的睜眼掃視吓一跳。
外面傳來兩人喋喋不休的争吵聲,是左使者和右使者。封離心底一涼,這兩人竟敢在萬魔宮強聒不舍,簡直是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
他們都曾是上一代魔尊赤鵬的左膀右臂,如今效力于蕭無之,隻是一向不和,争吵久已。
右使者揪着左使者,奔到蕭無之面前告發:“啟禀魔尊,左使者竟然偷偷放走合歡宗的秦湄夫人。我及時發現,和秦湄夫人交手,将她打成重傷,可還是讓她跑了!”秦湄夫人是十大仙門之一合歡宗的宗主。
蕭無之并無驚訝或是憤怒,隻是淡淡地瞥了眼左使者,但那種目空一切的蔑視最讓人恐懼,好像昏黑的天空壓得很低很低,讓人喘不過氣,不敢回視。
封離倒吸一口涼氣,看向左使者,訝道:“你……你中了合歡宗秦湄夫人的魅術?”所以才會放走她。
修真界都知道,合歡宗擅長魅術,無論男女,一旦心有雜念不慎中招,就會對施法者癡心不改。但左使者法力高強,不應當會中魅術啊。
左右使者都看不起如今地位比他們高的封離,輕蔑地瞧了他一眼後,左使者揚起下巴道:“我是心甘情願的!和魅術無關!赤鵬魔尊尚在時,魔族和仙門百家井水不犯河水,天下太平。現在蕭魔尊搞得天下風雨,是何道理?我偏要放走秦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