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和他自小生活的地方不一樣。
他聽見前面何钰榮和太奶奶說到他小時候的事,太奶奶明顯很開心的樣子。
“你小時候啊,皮。”太奶奶說,“好在小魚不像你,聽話,乖。”
“哪兒呢,斯嶼有的時候也挺皮的,隻是沒讓你看見呢。”
“瞎說。”太奶奶拍拍他的手,“别說我乖孫的話。”
“我才是您孫子呢?”
“他是我曾孫,比你小。”
她說着又拍拍何钰榮的手,“以後啊,好好的,知道不,别老是像小孩子一樣。我看那個白家的小子挺好,别老是欺負人家。”
“我哪有?”
“噢喲,昨天和人吵架的不是你哦?”
何斯嶼猛然聽到自家倆爸的八卦,有點尴尬,一時之間看看相機又看看風景,裝作自己很忙的樣子。
白泊蘅也有些尴尬,何钰榮诶了一聲,讓太奶奶給自己留點面子,孩子還在呢。
“你們啊,在一起不容易,又有了小魚,一個家要好好經營才行。你爸媽之前反對你,也是因為怕你未來老了老了,沒有依靠了。他們啊到死都不會放心。”
何钰榮安靜地聽着,太奶奶顯然記憶力有些不太好,說着說着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隻是重複說着讓他們好好過日子的話。
他心裡酸澀,不敢開口,怕一開口就讓自己淚落下來。
何斯嶼聽着,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白泊蘅擡手摸摸他的後腦勺。
他們陪着太奶奶走完了整個村子,慢悠悠的,又幫着太奶奶在祖屋面前拍了好幾張照片。
她眯着眼睛看着屏幕,“真好看啊。”
她的手在屏幕上摩挲着,“老頭子當初就沒那麼好的設備呢。”
喃喃自語讓在場聽的人都心酸不已,白泊蘅捏捏何钰榮的肩膀,自己走上去扶着太奶奶,“奶奶,我們回去吧。”
“好,回去吧。”
太奶奶說着,最後回頭看了祖屋一眼,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少女時代,沒一會又變成了孩子的母親,再然後就進了城。
她的一生,也算是幸福。
太奶奶在一個好天氣裡逝去。她和往常一樣,躺在能曬到陽光的躺椅上,而後合上了她的眼睛。
享年九十七歲。
何斯嶼是在課堂上被帶走的,他一上車,看見坐在後座眼睛紅紅卻還要強撐着和他打招呼的小爸,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那把刀終于落下,說不上來是心裡一松還是什麼,他感覺到了蔓延而來的悲傷痛苦。
“走吧。”何钰榮靠在椅背上,和白泊蘅說,“去送她最後一程。”
太奶奶算是喜喪,家裡人對她的離去或多或少都有些準備,此刻有條不紊地準備着一切。何斯嶼被帶了回來,卻也不知道能幫上什麼忙。
“小魚。”何钰榮喊他,“你之前不是給奶奶拍了好幾張照片,去那邊,挑一張好看點的打印出來。”
何斯嶼點點頭,跟着負責這件事的人過去了。
第一天是自家裡忙,第二天要擺宴席,他們正在加緊聯絡人,又去将這件事通知給其他親朋。
何斯嶼挑完了照片之後就閑下來了,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好。何钰榮忙中還能找了個空閑過來,問他是不是很無聊。
他搖了搖頭,問自己能做什麼。
“小孩子家家的能做什麼?”何钰榮說,“今晚早睡,明天要去殡儀館和太奶奶告别,嗯?”
“好,知道了。”何斯嶼說,何钰榮看着他歎了口氣,“我讓人送你回去?”說着他就想找人,何斯嶼拉住了他,“我自己回去吧。”
“也行,身上有錢嗎?”
“有。”
何斯嶼離開了爺爺奶奶家,他沒有打車,而是沿着路往外走。
他隻是想走走。
街上還是很熱鬧的,開着的店鋪,還有來往的行人,何斯嶼也看到有人坐在樹蔭底下曬着太陽,看起來很是安逸。何斯嶼收回了目光,他想,太奶奶死的時候,會有感覺嗎,所以她才會坐在自己的躺椅上,在陽光裡離開。
何斯嶼漫無目的地走着,等到走累了,才攔了一輛出租車,回到家裡。
白奶奶在家,也知道何家發生的事,這會看見何斯嶼回來也沒說什麼,問他餓不餓渴不渴,要不要吃點什麼?
何斯嶼搖了搖頭,說自己想睡一會。
何斯嶼睡得很沉,好像做了夢,又好像沒有。隻是覺得身體非常疲乏,等到睜開眼睛,就看見了坐在自己椅子上的人,他以為自己在做夢,笑着喊了一聲哥哥。
結果那人轉過頭來,問自己餓不餓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哦,不是做夢。”
池景柚被他逗笑,當然不是做夢。
“餓不餓,你把晚飯的點都睡過了。”池景柚有些擔心,“你晚上還能睡着嗎?”
“我也不知道。”何斯嶼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精神起來,“很晚了?”
“七點多咯。”池景柚轉了轉筆,“要不要起來吃個飯?”
“我去洗個澡,再吃點東西。”
他下了床,本來是往洗漱間走的,半晌又想起什麼問:“今晚和我一起睡嗎?”
“當然。”
過了平常他們睡覺的點,他倆才爬上床。
黑暗裡兩個人适應了之後,眼睛互相對着,亮晶晶的。
黑夜,給了人傾訴心事的魔力。
“哥,”何斯嶼悄悄找到他的手握住,“太奶奶死的時候會痛苦嗎?”
“我也不知道。”池景柚輕聲說着,“或許不痛苦吧,她不是在家裡走的嗎?而不是在醫院裡。”
何斯嶼靠近他,“死亡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不知道。”池景柚伸出手來彈他一個腦瓜崩,“你也不準想。”
“知道啦。”何斯嶼躲進被窩裡,半晌又問,“哥,人為什麼都要死去呢?”
“那如果一直不死,豈不是變成老怪物了?”
“也是。”何斯嶼想了想,說,“如果我死了,你會想我嗎。”
“何斯嶼!”池景柚有些生氣,“不準說這種話,快呸呸呸!”
何斯嶼隻是笑,再問他,會不會想他。
“會。”池景柚拿他沒辦法,“可我比你大诶,應該也是我先死吧?”
“不要。”何斯嶼說,他靠過去抱住人,“不可以。”
池景柚拍拍他的背,“你能說我怎麼不能說?”何斯嶼隻顧搖頭,把他弄得很癢,池景柚樂,“那我們都不說了。”
何斯嶼在他懷裡猛點頭。
“睡吧。”池景柚說,“明天不是還要早起?”
“嗯。晚安。”
“晚安。”
池景柚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何斯嶼下午睡了很久,這會沒有什麼睡意,他悄悄往後挪,黑暗中有些看不清楚池景柚的臉,但他記得。
他輕輕地摸摸池景柚的臉,小小聲地說:“哥,如果你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如果有一個人要先離開,他自私地想是他自己,因為他舍不得沒有池景柚陪在自己身邊的日子。
少年人朦朦胧胧,自以為了解了生死,但其實,什麼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