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謙卑地谄笑着,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伺候着他,下個車還張羅着鋪新地毯。但他臉上始終挂着愛理不理的表情,目光比雪光和月光更冷,仿佛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隻剩下厭惡。
這般目下無塵,教堂裡的石膏神像都比他更有活人氣息。
出生在羅馬的貴族。
在他面前,她輕如一粒塵埃。
但令鐘之夏意外的是,他說話聲音也十分輕和幽靜,完全不像狷介之輩。
因為隔了一點距離,鐘之夏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麼。隻看見黑衣保镖得令後,消失的比退潮還快。
然後,他下了車,撐傘徑直走向她。
為什麼呢?她和他之間有如雲泥之别,應該永無交集才對。
鐘之夏低下頭,想躲,想逃。
可他長得實在好看。像清輝萬裡,像長風浩蕩,像無聲而靜默的深海。
她忽然有了勇氣,“對不起,先生,可能這樣說很冒昧,能不能讓我這裡躲下雨?我保證不給您添麻煩。”
忐忑間,她聽見一聲輕笑,“不記得我了?”
“我……”鐘之夏沒明白,條件反射般抱着膝蓋往牆邊縮了縮,想縮到更見不得光的角落去。
緘默片刻後,他沒有繼續之前話題,而是問了句:“冷不冷?
“比、比剛才好多了。”這時她才發覺,他站的位置,剛好擋住了全部風雨。
他身上傳來淺淡的沉香味,鐘之夏一下子慌了。
她不知如何是好,隻敢呆呆的低着頭,和水窪裡的雲影、花影、人影對視。
然而,輕顫的漣漪是一面誠實的鏡子,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在看她,目光平淡而自然。
發現自己躲不開後,她被迫隔着小水窪和他對視了——啊,原來是在街角拐彎處見過的那位先生,她頭上還裹着他的領巾呢。
“先生,原來是您。”鐘之夏驚訝地仰起頭,眼裡有一閃而過的欣喜。
他向她伸出手來,語氣溫和,“你看,我們都沒有遇上好天氣,不如一起躲個雨?”
“我很能惹麻煩,會連累你的……”鐘之夏蹲在花枝下顫抖着和他說話。像隻一驚一乍的小兔子,還差點自己把自己綁倒。
勖嘉禮眼疾手快扶起她,半開玩笑地說:“跟着我,麻煩見了你繞道走。”極其稀松平常的語調,完全是個普通陳述句。
鐘之夏終于擡起頭,直視他眼睛:“先生,我很麻煩的,您真的不怕麻煩麼?”
勖嘉禮捏捏她的臉,“真的不怕。”
他像哄小朋友。鐘之夏覺得有些不真切,拉住他衣角,“先生,明天可以接着躲雨麼?”
其實天氣預報說明天不會下雨。
勖嘉禮點頭:“當然,隻要你願意,躲到什麼時候都可以。”
——在寒冬裡呆的久了,他也想和春天作伴。
——雖然,他的春天來得有些遲,也不知道會在他身邊停留多久。但是沒關系,即便一生隻有一個春天,他也願意用一生去換。
得到允許,松了一口氣後,鐘之夏反而又僵住了。呆呆的,一動不動,腦海裡那些龌龊的畫面壓得她喘不過氣,惡心想吐。
——鐘之夏啊,你真的付得起代價麼?
也許是他意料之外的好說話,給她提供了談判信心。鐘之夏拉着琴盒,跟在後面毛遂自薦:“先生,我不但會拉琴,八大菜系也都練過,您需要……”
勖嘉禮倏然頓住腳步,看向她的目光寂寂如月下雪:“我不缺傭人。”
鐘之夏閉嘴了,眼裡的希望小火苗瞬間熄滅。
勖嘉禮掃她一眼,放慢了語速:“慢慢考慮,要是不願意,你随時可以自由離開。”
聞言,鐘之夏頓住腳步,認認真真地端詳他。
他有一種伶仃、清介的氣質,修長的側影在涼風夜雨裡顯得格外寥落。不僅樣貌卓絕,人似乎也不壞。假如真的逃不脫宿命,也許跟着他會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可是先生,我很害怕。”
當說出這句文不對題的話時,她心裡悲哀極了:鐘之夏你完了,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勖嘉禮替她取下包在頭發上的藍色領巾,“我會給你适應的時間。”
“……”
鐘之夏覺得這個回答非常刺耳,悶聲問:“先生,您很熱衷那種事麼?”
“不要胡思亂想,”勖嘉禮随即頓住腳步,眉頭輕輕一皺,“對我來說,你還小,是小朋友。”
“……”
鐘之夏不敢看他,低下頭去,眼裡濕漉漉的。
然而理智促使她保持了冷靜,“先生,那我還有什麼能給您的呢?”
望着绮麗的薔薇花枝,勖嘉禮說:“春天來了,陪我看看西苔島的春天吧。”
鐘之夏沒能真正地明白這句話,也不知道西苔島在哪裡。但她還是輕輕地抓住了他的手,“好。”
他給了她第一個吻,落在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