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身上清冽微苦的崖柏香氣讓她心亂如麻:怎麼辦,累了有人安慰有人陪的感覺,真叫人難以清醒……
鐘之夏睫毛微顫,腦海裡天人交戰。
——他是男人,不論他多麼善于僞裝,他都為了做那種事情。
——不,他很坦誠。我知道的,我沒别的選擇……
她聲色俱厲地質問自己: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告訴我,你為什麼停止抗争?
随後,她又極力否認:我沒有,我隻是覺得他很随和……
鐘之夏暗示自己:是的,我不會停止抗争。
她避開勖嘉禮溫和的眼神,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鐘之夏,别不甘心,别覺得難過,你得清楚你是什麼東西,你跟着他是不可能有好下場的。
因為,萬山不隔今宵雨,世道隔。
世道不允許你有好下場。了無定數的命運不允許你有下場。
明天天一亮,你要體面地退場。
留個好印象。
心底裡有個聲音問她:那麼,退場前,我可不可以偷一點點回憶?這樣,我就能勇敢地面對漫長、漫長的餘生。
她對自己說:好。
“勖先生,”鐘之夏轉頭望着勖嘉禮,眼底金魚遊弋,“你看,你和春天來得一樣遲。”
“?”勖嘉禮一愣,接住撲到懷裡的小女孩,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聽見她在耳邊輕聲說:“你要做一個晴朗的人。”
勖嘉禮想說好,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像聆聽花開那樣,将她輕攏住,不發出一點聲音。
這世上總有一類人,用盡全力,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比如他,總是不停地被迫告别。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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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雨聲嘩然,清苦凜冽的冷香令人清醒:向月亮讨要溫暖——世上最傻的行為。
鐘之夏輕輕推開他:“對不起,勖先生,我唐突了。”
“用完就丢?” 勖嘉禮笑了聲,平淡的語氣聽不出情緒。
鐘之夏心裡惴惴然,“您生氣了?”
勖嘉禮沒回答,垂眸凝視她,寂滅的眼神中暗藏星火。
鐘之夏被他盯得不自在,“勖先生?”
“嗯。”他終于了應了聲,答非所問,“要不要上樓休息?”
鐘之夏不解,疑惑地問:“什麼?”
勖嘉禮不答,随手丢張卡給她,“先拿着,不夠再來找我。”
鐘之夏幾乎愣住:“您這是……”
迎着鐘之夏疑惑的眼神,他語氣随和地解釋,“或者你自己告訴我,需要什麼條件。”
這幾乎是明示了:他不願意中止交易,并且願意開出更高的價碼。
鐘之夏扭頭不理他。害怕自己動搖。
勖嘉禮并不在意她故意冷場,伸手碰了碰她的臉,“房間在樓上,你好好想想。”
他指的是休息一下,但鐘之夏顯然理解走偏,“您說過我還是小孩子,不會和我做那事的。”
勖嘉禮愣了下,想說什麼,但手機恰好有電話進來。他皺眉看了眼屏幕,很快接起,走到客廳另一側,站在落地窗前侃侃而談。交錯的光影使他半側隐匿陰影,半側沐浴光亮。一半幽深,一半高遠,就像月光下波瀾不驚的湖和山,遠離塵世、遠眺人間。
鐘之夏揪緊了毯子,看着他的背影自相形穢。
他像落雪,像風,像雲,像一句詩一個夢,像一切優美玄妙而不真切的清高事物。
她想好了,她不能辜負理想、亵渎清高。
走神間,勖嘉禮不知何時已經不在客廳了,落地窗前遺留的淡雅香氣如水般氤在雨夜裡。
鐘之夏怔然,沒來由地恐慌。
片刻後,她從琴盒裡翻出長長的大提琴維修小票,旋開CL口紅寫下幾行字:勖先生,感謝您的善意,即便我必須獨自前行,我也會永遠記得您。祝您和西苔島永遠被春天偏愛。四月。鐘之夏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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勖嘉禮回來後一眼就看見,蜷縮在壁爐旁昏睡着。
給她蓋毯子時,他看見她手裡拽着的紙條,上面畫着的簡筆笑臉已經被水漬模糊。
那是雨水、茶水還是她的淚水?勖嘉禮呼吸一滞,但表情非常平靜,沒有流露任何情緒。
猶豫稍許,他不動聲色地關了燈,隻留壁火搖曳。
紅絲絨沙發裡的小女孩呼吸清淺,甜美的睡态含着輕愁。勖嘉禮半蹲半跪下來,握着那張紙條,靜默地望着褪去一身固執的她。
金魚遊過他眼底,帶起溫柔漣漪,激得他不由自主地低頭吻住她昳麗的唇珠。
孤勇者做得久了,也會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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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勖嘉禮的懷抱裡,鐘之夏幾不可見地抖了抖睫毛,是深夜了,魚缸裡那尾沒有方向的金魚,終于還是遊向了深淵。
害怕嗎?她問自己。
另一個自己輕輕回答:彼岸沒有燈塔,我緊握着火把。他來,我不害怕。④他是我選擇的天涯,我願意為此颠沛流離,四海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