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之夏覺得端水送藥是自己的職責範圍,連忙跟着進來,“我來吧。”
勖嘉禮變了臉色,語氣低沉陰鸷:“誰允許你進來的。”
鐘之夏一愣,這才想起之前勖嘉禮并不贊成她幹這類雜活,心裡一慌,顧不上丢不丢臉,忍住淚光,委屈至極:“對不起,您别生氣,我這就出去。”
樓層經理眼珠一轉,在狂喜中激動地挺了挺胸,迫不及待作出往前湊的姿勢。
但勖嘉禮非常不高興,一把拉回鐘之夏,表情嚴肅:“我什麼時候讓你出去了?”
啊,難道會錯意了?鐘之夏無地自容,隻好再度低頭道歉:“對不起……”
勖嘉禮皺眉糾正道:“好好說話,别動不動就對不起。”
“哦。”鐘之夏羞愧于會錯意,頭點得像小雞啄米,仿佛做錯事上課被老師訓話的小學生。
她總是讓人想起雨後的栀子花、白山茶、白薔薇等一切純白柔弱的花朵。任何風吹草動就會吓得她收緊花瓣,幹脆不開花了。勖嘉禮捏捏她臉頰,眼神溫和:“待會兒帶你出去吃飯。”
原來開門的年輕女孩并不是哪個部門擅自違規來“打掃衛生”企圖撞大運的女員工。方才還趾高氣揚、俨然勝券在握的客房部樓層經理大氣不敢出,放下闆藍根匆匆退到客廳瑟瑟發抖:“對不起,勖先生,我僭越了。”
勖嘉禮版個眼神也不給,語氣冷酷:“自己去人事部。”
被迫離開前,萬芳瞥了眼鐘之夏,心裡升騰起不甘:寡淡如水,白紙一張,毫無趣味可言,哪比得了老娘。
*
鐘之夏哄着勖嘉禮喝完藥後,就被他帶着下樓去蓮島往事吃飯。
蓮島往事是一家以中餐西做聞名的三星黑珍珠餐廳。經典套餐8888一位,訂餐需要排隊預約一個月以上。
這是勖嘉禮自己名下的産業。
他剛出電梯,餐廳門口就排成了一排,動作整齊劃一地向他鞠躬。領頭的餐廳經理笑容殷勤讨好:“勖先生,需要用餐麼?”
勖嘉禮目不斜視:“嗯。”
沒料到吃個飯這麼大的陣仗,鐘之夏盡量把自己餐他身後。
等她走近了大家才愕然發現,自家老闆身後,居然亦步亦趨地緊跟着個、身穿粉色古董倒大袖旗袍、腳蹬湖藍色蘇繡金魚綢緞軟底鞋的小姑娘。随着她走動,輕風開始隐約送來茉莉花和綠橘子的清新香氣。
見習領班Viola以為是個冒失的年輕客人,彬彬有禮地攔住她:“這位客人,您那邊請。”
沒想到勖嘉禮頓住腳步,轉身說:“鐘小姐是我請來的。”
Viola臉色一變,緊張得滿頭大汗:“對不住,勖先生,我以為……”
生怕勖嘉禮又要開人,鐘之夏顧不上怕他,連忙搶話:“不要緊,你快去忙吧。”
然而沒人敢動,等着勖嘉禮發落。
“都散了吧。”
出乎所有人預料,勖嘉禮默許了她的說辭,頭一次沒發落犯錯的員工。
Viola如蒙大赦,感激地看着鐘之夏。前任領班三天前犯錯拿賠償被開,她幹了十五年侍應生,這個時候被推舉為領班所有人都等着她禍從天降。
本以為多年賴以養家糊口的工作要丢,沒想到竟然天降好運,叫她意外通過見習領班考核——最近勖先生親自回梳打埠視察、體驗名下産業,蘇打酒店HR出台新規,各部門隻要不抓出來訓,新入職員工可以轉正,基層管理可以升職或加薪。
領班工資不菲,她很快能還清家中債務。Viola悄悄告訴要好的小姐妹:改天我一定要答謝那位鐘小姐呀。她很心善。
*
他們在餐廳黃金視線點落座。侍應生很快送上來兩杯氣泡水。
鐘之夏誠惶誠恐:“先生,您好些了麼?”
勖嘉禮點點頭,然後用眼神示意她查看iPad上的菜單:“想吃什麼,自己點。”
侍應生恭候在旁邊。
鐘之夏翻了一下,覺得都非常貴,還好是他自己開的。但,她還是有點下不去手。在皇後區那麼多年,她從來不吃任何超過10美金的東西。
糾結片刻,她對侍應生女士說:“你好,我隻需要一碗麻醬涼皮,加個蔥包燴。”
勖嘉禮點餐則簡單粗暴:“招牌菜都上來。”
吃得完嘛?鐘之夏瞪大了眼睛。還好沒有真的把話說出來。畢竟,他是老闆,可能需要檢驗菜品的質量。
其實侍應生也驚訝。因為去年勖先生來餐廳,隻點了鮑魚海膽鵝肝飯和梅子酒。親自來掌勺廚師長得知後,點破真相:“事實上,勖先生每年都隻點鮑魚海膽鵝肝飯和梅子酒。今天是為那位鐘小姐破例了。”
侍應生:“但鐘小姐看起來很拘束,我覺得她很怕勖先生,她根本不知道這一點。”
廚師長:“我們也不要點破。那是他們倆之間的事。”
“可是鐘小姐沒領情,豈不辜負了……”
廚師下了逐客令:“廚師做菜,男歡女愛,外人不要摻和!”
“你也真是的,菜有啥可辜負的。”
“不是啊,我說的不是菜。你看勖先生,眼神始終關注那位鐘小姐呀。”
“我們要有老闆娘了?”
“這個不太可能。而且勖家所有人婚姻不自由。鐘小姐難入法眼。”
“勖先生位高權重,完全可以先斬後奏,把孩子先生了。”
來督工的行政總廚嗯哼一聲:“可把你聰明的,你以為沒人用過這招?再八卦小心丢工作。”
這下所有員工都沉默了。紛紛想起本埠坊間,關于大太太戴婉儀不是真正原配的傳聞,終于頓悟為何那位員工斷然說鐘小姐不可能成為老闆娘。
“勖先生好可憐哦。”
“你不要命了?小心被他聽見了開掉你。”
有人氣憤地反駁:“你不要把勖先生說的像個惡魔。他開掉的都是太太安插過來的人,又不是我們。”
……
窗邊。鐘之夏不敢和勖嘉禮對視,假裝看風景。
沒想到這樣灰蒙蒙的下雨天,外面居然有人開始放煙花,大朵大朵凄豔地綻放。這種一響而散、轉瞬即逝的絢爛,就像用盡力氣奔赴一生隻有一次的相遇,然後漸漸地帶着遺憾熄滅、告别,徒留難以釋懷的空虛,在寂寞中枯萎、衰敗,化作塵埃散在風裡。
雨中煙花會,其實是件很灰心的事。鐘之夏轉頭,語氣低落:“勖先生,您喜歡看煙花嗎?”
“不喜歡。”
勖嘉禮的語氣一如既往地簡潔平淡:“我喜歡看蝴蝶飛過滄海。”